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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西嶺雪

  咪兒大笑:「可意,我愛死你了。」

  「那你現在就立下遺囑,一旦老天爺醒了,要收回他對你的恩賜,你要把它們無條件轉讓給我。」

  「包不包括齲齒和痛經的毛病兒?」

  「咪兒,以後跟別人說話開玩笑,最好不要有任何性暗示。因為你的身份是老闆娘。別人這麼做是幽默感過盛,你這麼做,就會變成靠身體條件獲得成功的又一力證。嚴重的還會被投訴為性騷擾。」

  咪兒一驚:「我以後會注意的。」

  「老闆娘就是老闆娘,不要指望別人把你當朋友。對你冷嘲熱諷的人不要理他,對你推心置腹的人就更要遠離。他們跟你談心事,目的是為了換取利益。你聽了他的秘密,就欠了他的人情債。」可意叮囑咪兒:「如果同事不肯跟你合作,不妨裝得遲鈍一點,不要跟他們動氣,不要較真,但也不必太遷就他們,該做什麼做什麼,所有的表演都當看不見。他們看你沒反應,自然就會收手。」

  咪兒凜然受教:「可意,你真是我的良師益友。」

  「那你有沒有像陳玉那樣,拿個小本本把我的話記下來呢?」

  「全記在心裡了。」咪兒誠心誠意地說,「還有什麼要提醒我的嗎?」

  「還有,不要太急功冒進,每個月只出一個策劃,踏踏實實地做好;將它做出樣子後,靈感稍用即棄,最忌給人吃老本兒的感覺。比如給《紅顏》拍健身片,做完這期後,不妨交給別的同事繼續,寧可你自己另找一家媒體,或者我幫你介紹。」

  「那憑什麼呀?」咪兒有些不甘心。

  「不論多麼成功的策劃,連做三次,別人就會雞蛋裡挑骨頭,認為你不過是靠了某種關係,會把已有的成績也都一概抹煞。雖然說『不受嫉妒是庸人』,但也要給別人和自己都留有餘地。」

  「聰明如你,怎麼可能不成功呢?」咪兒忽然歎息了,「可意,我現在相信自己的確是個幸運兒了。」

  2、

  岳可意枉有那麼多錦囊妙計傳授咪兒,可是自己的人際關係卻是一團糟。

  「能醫者不自醫。」她自嘲地想,那些條條框框,自己但有一條真正做得到,也不會弄到今天這般狼狽。就拿現在來說,明知道所有的事都是編輯小於夥同釘子裡應外合搞出來的,可是該拿小於怎麼辦呢?

  沒有證據,就沒有理由。法律不能保護無辜的可意,然而紀律卻可以庇護狡猾的小於。還有一點是可意想不通的:自己對小於這樣好,而《紅顏》的待遇又很高,小於為什麼如此恨自己、要陷自己於不義呢?

  人生三十年,從沒有一個時候像現在這樣叫可意覺得失敗,覺得對人性深深的失望與恐懼。為什麼有人要損人不利己?為什麼一定要逼自己學習怨恨?潔身自好,是否意味著自掘墳墓?中國人不是一直相信「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的」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人生的真理變成「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了?

  陳玉表現得比她更不甘心:「這事兒怎麼能就這麼完了?那個釘子你告不了他,小於可是你的手下,至少總得把她開除了,也算是惡有惡報。」

  「你以為我不想?」可意無奈,「每天面對著一個陷害過自己的人,還得裝作一無所知,你以為滋味好受?我要是不在四十歲前英年早逝,至少也得肺結石。等我火化的時候你一定要記著替我撿骨,少不得找兩顆舍利子出來。」

  「呸呸呸!」陳玉壯懷激烈,「你裝得再好也得不了奧斯卡。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演技,而是好台詞,你得想個理由把小於開了,還得開得漂亮,替自己出口氣。」

  「那我請你當編劇怎麼樣?」可意開玩笑,「你幫我出個本子吧。」

  「沒問題,這口氣我不替你出,就白當你這麼多年知己了。」陳玉興致高昂,就跟打了針雞血似地起勁,「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陳玉的辦法其實非常簡單,卻實用。她化了個「風中蝴蝶」的名字上網,以投稿為名申請成為小於的好友,兩個人沒聊幾句就成了知己,從欄目風格到娛樂八卦,從服裝品牌到圈裡緋聞,簡直相逢恨晚,投機之至。

  接著陳玉便問小於:「在網上看見你們主編岳可意貪污的新聞,真的假的?那個岳可意,文章寫得也不怎麼樣,我就不相信她水平比你強,能當上主編肯定有貓膩。」

  小於到底不是局長夫人陳玉的對手,聽了兩句誇獎,立刻就興奮起來,不管不顧地說:「本來嘛,她今年都三十了,寫一本書才那麼點稿費,還自己覺著挺了不起的,有什麼呀,我到三十的時候,肯定比她強。」

  「她貪污的事兒是不是真的?蒼蠅不抱沒縫兒蛋,總是有點影兒的吧?」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看見老闆跟她查賬,老闆指著門叫她滾,她倒好意思,回娘家避了幾天風頭,自個兒又求著回來了。我們編輯都沒人跟她說話,她也好意思,還走來走去的。」

  「你們老闆也是,怎麼就會由著她來去自如呢,明知道她貪污,竟然還讓她繼續當主編?」

  「這你就不知道了,她的手段厲害著呢,你知道那個誰、那誰誰誰吧,都和她有一腿,要不她怎麼出得了那麼多本書。」小於說的是幾個著名出版商的名字。

  陳玉暗暗心驚,想起小於在可意面前卑躬屈膝故作親熱的樣子,她不禁覺得噁心。一直都覺得自己夠八卦的,可是現在八零年後的這一代,信口雌黃的本事太讓人驚訝了,她們還知道什麼是良心、什麼是正義、什麼是羞恥嗎?

  在真正的邪惡面前,陳玉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正直、善良,簡直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當岳可意把「風中蝴蝶」與小於的網聊記錄下載文件放在小於面前時,小於驚呆了,她忽然蒙住臉哭泣起來:「岳姐,你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吧?」

  「你說這是假的?」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小於抬起頭說,「肯定是這樣,他們在害我,也就是在害你。網上剛出事的時候,我天天打電話給釘子,都和他絕交了。是他鬧出來的事兒,我每天都在求他別鬧了,可是我和他也不熟,他要胡說八道,我有什麼辦法?我拚命解釋,天天在網上為你澄清,他們都知道我是最維護你的,所以才要把我剷除,好接著害你。」

  可意幾乎為之歎絕:「小於,你自己相信你自己說的這些話嗎?」

  「岳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敢對天發誓,如果我說過一句對你不利的話,出門就叫車撞死。」

  「夠了。」可意忽然覺得厭倦,她望著小於,疲憊地說:「就當是別人陷害你吧,不過釘子是你的作者總沒錯吧?現在雜誌社的聲譽受到這麼大的損害,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就當你是在替釘子背了黑鍋吧。」

  「岳姐,你的意思是……」

  「從明天起,你不必再來上班了。」可意冷冷地笑,「還有,也別再費心替我澄清了,就當你我不認識。」

  後來,小於在網上發了一篇很長的文章對自己的被開除做出解釋,她說:老闆出於家醜不可外揚的顧慮,情願吃啞虧,而讓她做了替死鬼,成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臨行前,她被警告不許在外面亂說話,但她是不會停止話語權的,誰也別想恐嚇她。最後,她說她不是輸在真相,而是輸在了身份上。因為那個最終獲勝的人,身份比她高。

  女友們奇文共賞析,都覺啼笑皆非。陸雨說:「一場鬧劇。」

  「是我導演的。」陳玉納悶地說,「我猜中了這故事的開頭,卻猜不到結尾——我沒想到她還能這麼解釋。」

  咪兒笑:「甘拜下風吧?她的臉皮比你厚,心眼比你黑,劇本比你荒唐,所以噱頭也就比你好。」

  可意只覺得心累:「我是受害者都累得慌,她們害人的倒不覺得累嗎?」

  咪兒說:「在她們心目中,覺得她們自己才是受害者。用了這麼大力氣都沒把你扳倒,還白丟了工作,人家這會兒心裡不定多委屈呢。」

  陸雨說:「她有一句話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她是輸給了身份。可是她既然明知道你的地位比她高,身份比她重要,幹什麼還要處心積慮地害你呢?弄得害人不成反害己,她就不後悔?」

  陳玉說:「她們要是懂得反省就不會這麼昧良心了。什麼叫賭徒?就是要以小博大。贏了是運氣,輸了是點背,和技術無關,更和對錯無關。」

  咪兒讚歎:「還是陳玉有辦法,真是寶馬未老啊。」

  陳玉不滿:「什麼『未老』?我本來就沒老。」

  陸雨說:「應該說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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