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彤專心思索著,手依然浸泡在水盆裡,菜卻還躺在地上,神情煩惱,一動也不動。
小如見狀,想起身材像大象,但走路卻像老鼠的周嬤嬤,她平時不是躲在門外就是窗下,喜歡靠捉別人偷懶來突顯自己的勤勞,進而贏得夫人信賴,萬一待會兒周嬤嬤看到菜沒洗,戚姑娘今天肯定沒飯吃!
於是小如動作迅速地拿起菜,快速但不馬虎地挑揀,然後放進水盆裡清洗。
「戚姑娘,妳在想什麼?」小如問,不是出自好奇,而是關心。
「我在想我哥,我好擔心他。」戚彤敷衍以對,想不到卻歪打誤中。
「戚姑娘放心,果哥生得方頭大耳,是長壽相。」小如脫口而出。
戚彤耳一刺,眼一亮,盯著小如那飽含溫柔多情的臉蛋。「果哥?」
「我是說令兄。」小如羞澀地垂低頭,但耳根緋紅灩灩。
「大夫怎麼知道我哥病了?」戚彤不動聲色地問。
小如細聲細氣地說:「是我找大夫來的。」
「我哥房裡的粥是妳煮的?」戚彤微慍。
「大夫說他只能吃粥。」小如喉嚨又乾又澀。
「洗臉水是妳提的?」戚彤咄咄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
「嗯。」小如點了點頭,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一臉緊張。
「為什麼妳不順便端碗粥、提盆洗臉水給我?」戚彤大聲責問。
常言道: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連這都不懂,她將來怎麼跟婆家相處?
幸好方果是孤兒,她也不是難纏的小姑,不過她卻感覺自己受騙了。
方果那傢伙,她都認識他這麼多年了,一直以為他忠厚憨直,完全看不出他追姑娘的手腕這麼高明。
也罷,小如乖巧柔順,跟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恭喜方果,生平心願──夫妻同心,生一窩子,指日可待。
一陣酸楚沒來由地湧上胸口,她還真捨不得放開方果,但是又何奈……
「潑猴!」周嬤嬤像縣太爺出巡般走進廚房,暴喝一聲。
戚彤嚇得跳起來。「老母豬!妳想嚇死我是不是?」
「怎麼都是小如在做?妳以為妳是千金小姐嗎?」目光刺探。
「妳敢打我試試看!」戚彤順勢從刀架上拔出菜刀,一副要拚命的樣子。
周嬤嬤立刻收斂氣焰,轉移話題地問:「我有話問妳們兩個,是夫人交代的,誰要當少爺的副媒?」
「什麼梅?是烏梅?還是酸梅?」仗著手中有菜刀,戚彤膽大包天。
「少爺去女方家提親,有些事不方便親自問小姐,需要一個女助理。」
「我嘴不甜舌不滑,留在館裡打雜比較適合我。」小如直截了當。
周嬤嬤不屑地睨了睨眼。「那就是妳嘍,妳說謊的功力一流。」
「謝謝周嬤嬤誇獎。」戚彤皮笑肉不笑,當之無愧。
「妳現在就去書房,跟少爺一起學作媒的技巧和禮數。」
第4章(1)
叫她潑猴,一點也不為過,爬樹和撒野全是她的專長。
在去書房找白癡公子之前,她先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樹,攀枝依干,藏好身子,四下張望。
這兒視野不錯,近可監視老爺房的動靜,遠可看到大門前的出入。
說到那個老母豬,還真是沒常識,自古名言,孤男寡女禁同處一室,這擺明了不安好心嘛!
眼一眺,正好看到司馬乘風和一個帶丫鬟的姑娘遊園,那個白癡公子嘴裡含了根麥草,故作瀟灑,戚彤不屑地抬了抬鬈翹的長睫毛,暗自祈求老天爺能讓他拉肚子、跑茅廁,免得她看到不該看的而長針眼。
忽地,那個姑娘和丫鬟像是比賽賽跑似地跑了出去,接著就看見司馬乘風朝著大樹走來,啐掉嘴裡的麥草,就像拋棄每個對他有情的姑娘一般,然後伸手隨意摘了片葉子往唇邊送,背靠著樹幹斜立,一陣輕柔悅耳的樂聲吹起……
真希望此刻飛來一隻烏鴉,在他頭頂上拉泡屎!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走?他的嘴不酸,她的手腳早已麻木,若不是她屏氣凝神,用最大的意志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不見到祖奶奶才怪!
這時,她的心忽地一窒──他站在樹下,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
或許是她多想了,但如果不是,那麼他就是可怕的敵人,情況不妙……
幸好來了一瘦一胖的小廝,大吉和大利,帶來周嬤嬤的命令,請司馬乘風去書房。
「我贏了,銀子拿來。」見司馬乘風走遠後,大吉迫不及待地伸手向大利討打賭金。
「真沒想到邱小姐三天不到就陣亡了!」大利不情不願地掏出錢袋。
大吉笑呵呵地說:「這次算我運氣好,少爺這麼快就有了新獵物。」
「新獵物?哪家的千金小姐?」大利顯然頭大無用。
「就是那對兄妹中的妹妹。」不像大吉小頭銳面,一臉的奸相。
「不會吧?!少爺怎麼可能看上那只潑猴?」又一個狗眼看人低的混蛋!
「新鮮,咱們洛陽城從沒一個姑娘像她那樣對少爺拳打腳踢!」這叫犯賤。
周嬤嬤忽然急急跑來。「大吉大利,你們有沒有看見潑猴?」
「沒有。」大吉和大利異口同聲,沒發現遠在天邊,近在頭上。
「要是讓我逮到她摸魚,我非把她骨頭拆下來煮大骨湯不可!」
三個人決定分頭去抓潑猴,她也趕緊從樹上滑下來。
萬一真被捉到的話,她也已經想好說辭──先說迷路,再說肚子痛。反正媒仙館裡就剩這麼幾個人,他們在哪、在幹啥?她通通都瞭如指掌,但他們卻不知道她的行蹤。
走進書房,就看到那個白癡公子坐沒坐相,胯下的太師椅如馬奔蹄,前腳懸空而立……
咦?這種名貴的椅子,將軍府也有一張,那是爹爹專程為她買來的,不是給她坐,而是把她綁在上面,防止她連人帶椅逃走,沉重得很。以一個繡花枕頭來說,絕對不可能不靠任何支柱撐起椅子,除非──他會武功!
這麼說來,金盆洗手大會的那一幕,被幾個小廝架起來卻無力掙脫,其實是演戲嘍?!
他為什麼要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又是什麼?戚彤立刻提高警戒。
「嘿,妳來了!」太師椅回復原狀,如花瓣落地,無聲無息。
「不來,你晚上就有大骨頭湯可以喝了!」戚彤不動聲色地說。
「妳別把周嬤嬤當仇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司馬乘風點到為止。
「是她先挑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手刀凌空劃過,警告意味濃厚。
司馬乘風四兩撥千斤地說:「改天我擺桌酒菜作東,讓大家化干戈為玉帛。」
這個敗家子,連就快要穿破褲子了都還不知道……慢點,怎麼會是「大家」?她和周嬤嬤宣戰,是一對一的對抗,顯然「大家」是種暗示,他故意漏口風給她,表示他知道她來意不善。
她是來捉老賊的,沒想到小賊早已設下天羅地網,反手擒拿她……
可惡!最可惡的就是方果躺在床上,一點屁用都沒有,害她孤立無援!
戚彤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種時候面露慌張,無異是自亂陣腳,因此她款款地走向紫檀木書桌的另一邊坐下,對他刺探的眼神采取視而不見的策略,嘴角努了努堆滿書卷的桌面。
「這些書是要做什麼用的?打老鼠嗎?」
「全部都是我爹過去作媒的記錄,很無聊。」
「很好。」戚彤如獲至寶般急忙翻閱,查看上面有沒有提到情種。
司馬乘風手肘拄著桌面,懶洋洋地瞅著她。「妳會笑我嗎?」
「要讀那麼多書,我現在只想哭。」戚彤沒空抬頭,好學不倦。
「對不起,連累你們兄妹。」修長的手指忽然落到桌上,如蜘蛛爬行。
戚彤沒察覺到危險逼近地說:「你知道就好,記得拿到謝金時,要分紅給我。」
「沒問題。」剎那間,小指勾住小指,說時遲那時快,啪地一聲,硯台壓死蜘蛛,不,是壓住修長的小指。
她不會武功,完全是出自於反射動作,而他可以閃開卻不為所動,表明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決心。
好感動哦……呸呸呸,連跟隨她多年的方果病倒,為了不被傳染她都沒去探望,明哲保身是做人的基本常識,更何況是剛認識不到兩天的他!
仇家之子,就算有朝一日死在她手下,她也不會送花圈,燒冥紙,掉滴淚。
司馬乘風揉撫著險些被壓扁的小指。「妳真的想學作媒嗎?」
「能像媒仙這樣賺一棟媒仙館,何樂而不為!」戚彤言不由衷。
「妳不在乎被人嘲笑長舌婦?」司馬乘風迂迴地試探她。
「錢可以使嘲笑變甜笑。」戚彤換另一本書追查。
「妳會不會討厭長舌的男人?」司馬乘風又問。
「我舌頭也不短,照樣討人喜歡。」戚彤舌頭懸吐。
司馬乘風見狀,忍不住爆笑出來。「妳真好,逗我開心。」
這傢伙有那麼容易上當嗎?戚彤從長睫下方偷偷觀察,心頭一凜!陽剛中含著俊秀的笑容,三分純真,七分男人味,難怪方果會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