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是好人!戚彤再看他一眼,記住他的長相,日後或許有用。
戚彤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來到廚房,只見小如一下剁雞,一下炒菜,忙而不亂,即使看見她來了,也只是相視一笑,沒叫她幫忙,繼續手邊的工作。
地上有一小火爐,上面的壺嘴冒出細細的蒸氣,散發著苦藥的味道,她蹲下身,拿起蒲扇搧搖。
幫老混蛋煎藥,是逼不得已,就當還司馬乘風人情,好讓自己心安一點。
不過,狀元怎麼會突然來媒仙館?莫非是來探望老渾蛋?!顯然狀元跟媒仙館熟稔……她明白了,薛寶貝不是隨便挑中媒仙館幫她作媒,她對狀元的一切瞭如指掌,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薛寶貝這麼想可就錯了,因為半路有程咬金──這一場戰役是因她而起,她不收下金步搖,天下太平。
後悔於事無補,她要想辦法反抗,就從小如身上開始……
「小如,狀元和他夫人跟媒仙館有什麼關係?」戚彤直截了當地問。
「老爺曾開私塾,狀元是他的得意門生。」小如跟方果一樣直腸子。
原來他們有師生情誼,難怪狀元會來探病!「那他怎麼會從老師變成媒仙?」
「有個學生請老爺說媒,事成之後,口耳相傳,傳到皇上耳中。」簡單明瞭。
「妳在媒仙館做丫鬟做多久?」不能急,慢慢來,如果換成是她就會起疑心。
「我四歲喪父喪母,是夫人收留我的。」小如渾然不察。
「狀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上進的佃農之子。」
「他夫人呢?」
「妳一定想不到,她以前跟我一樣是媒仙館的丫鬟。」
「狀元跟他夫人感情如何?」薛寶貝連這層關係都知道,不可小覷。
「高中狀元,不棄糟糠妻,夫妻恩愛,可想而知。」小如臉上泛著紅暈。
「忙死了,妳們兩個還有空管人家恩不恩愛?想嫁了是不是?」周嬤嬤忽然竄出。
戚彤懶得頂嘴回去,現在看周嬤嬤,已經不像以前看她那麼討厭,還有點兒可愛,四肢像嫩芽,身體像馬鈴薯,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酒席備妥後,戚彤被叫去斟酒,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偷聽。
她立在一旁,先打量狀元,膚色黝黑,細眼挺鼻,正派的長相,舉杯姿勢不如司馬乘風優雅,指關節突出,虎口結繭,大概是經年累月拿鋤頭的緣故,苦讀之餘還會下田幹活,實在是孝子表率。
人窮,但前程似錦,薛寶貝押寶押他,圖的就是一品夫人,指日可待。
再打量狀元夫人,頭上釵飾不多,臉上胭脂不濃,容貌出乎意外的平常,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驕傲,眼神流露著對夫君的崇拜,對曾經是少爺的司馬乘風尊敬,是好女人,好妻子,大腹便便的她未來也會是個好母親。
棒打鴛鴦,萬萬不可,還是她去自首好了,大不了關個幾年而已。
「恭喜薛兄,賀喜薛兄,金榜題名。」司馬乘風神色自若,談笑風生。
「司馬兄,若沒有你,哪有今天的我?」狀元非常謙虛,夫人則是在一旁恬靜微笑。
「薛兄滿腹經綸,高中狀元,實至名歸。」司馬乘風一番客套,毫無不妥。
「若不是司馬兄助我上京的盤纏,又給我妻安家費……」話被打斷。
「我老把銀子花在喝酒狎妓上,還不如做件好事,積個陰德。」
狎妓?!戚彤心一揪,好痛!男人本色,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樣,天性如此。
她又不是他老婆,什麼都不是,她幹麼犯嘀咕?而且她就要去坐牢了,他的懷裡很快就會有別的女人,搞不好背後還有另一個女人,前後夾攻,樂不思蜀,但她卻是不停地思念,他的眼神、他的胸膛、他的肩膀……
真想跑開,她受不了自己形單影孤,還要看人家夫妻鶼鰈情深。
但她不能,因為那會讓他察覺她愛上他了!一想到從他嘴角濺出得意洋洋的淫笑,她更不能走,就算要走也要等筵席結束,然後從容赴義。
她反正沒救了,以他的德行,不先奸後甩才怪!
從容赴義,還可以樹立美名,沒人知道她其實是怕他始亂終棄……
忽地,砰砰兩聲,下跪最近蔚為流行,比痘疹更有傳染性。
「司馬兄愛才之心,我們夫妻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就此拜謝。」
「不像話!我不過是一介草民,怎能受此大禮?快起來!快快請起!」
「相公,不如我們先乾三杯,聊表謝意。」狀元夫人以茶代酒,舉杯待夫。
「娘子說的對。」狀元眉目傳情,夫妻心連心,動作一致。
「兩位太客氣了。」司馬乘風回敬三杯,合情合理。
「他日,司馬兄若有需要,薛某義不容辭。」狀元一時口快。
司馬乘風怔了下,臉色凝重地說:「薛兄這麼說是咒我……遇到麻煩!」
「夫君不善口才,得罪之處,少爺莫怪!」狀元夫人趕緊出聲緩頰。
「嫂子,妳也要練練口才,不能再叫我少爺了。」司馬乘風忽地大笑。
狀元和夫人不明白有什麼好笑,但基於禮貌,還是陪著他笑,表面上一團和氣。
他的笑聲其實是淒厲的,只有她聽出來。可是她不明白,要掛上手銬腳鐐的人是她,跟他無關……不,有一點關係,他第一次作媒就失敗,有損媒仙的招牌,但這也不過是小事一樁,有必要笑得那麼恐怖嗎?
若不是擔心眼睛腫得像核桃,半夜被松鼠咬,她還想抱頭痛哭呢!
這時,衣角被扯了扯,原來是小如來喚她吃飯了。
來到廚房,難得有大魚大肉,戚彤當下決定吃飽再走。不過吃飽了會想睡覺,還是睡完午覺再走好了……不行,不告而別,方果會急成瘋狗,最好是跟他告別再走。
可是現在方果病重,受不了刺激,還是等他好了再走吧!
下定決心之後,戚彤雙手合十地祈求老天爺,別讓方果太早痊癒。
第7章(1)
「你……你是阿牛?」從樹下傳來擾人清夢的驚叫聲。
「竹竿?你真的是竹竿嗎?」眼一睨,原來是肥嘟嘟的大利。
「我在媒仙館吃好睡好,一轉眼就變這麼胖。」大利笑臉相迎。
明明是好吃懶做,一叫吃飯跑最快,一爬樓梯就氣喘,一上床就昏迷不醒,一想事情就頭痛,一見鮮血就暈倒……全媒仙館最沒用的傢伙,當屬大利,人證物證俱全!人證是她,物證是他身上的肥油。
不過,這個跟大利說話的傢伙,眉目清朗,原來是上次那個救了大吉的好人耶!想不到他還是大利的舊識老友,真是可喜可賀。
求求四方神佛,還有孤魂野鬼,讓大利的豬腦袋變聰明一點,從這傢伙口中套些有利於她的消息,免去牢獄之災。
「一轉眼就是八年,久別重逢,人事全非。」阿牛有感而發,悲從中來。
「你怎麼了?為什麼愁眉不展?還有,你跑來媒仙館做啥?」大利百思不解。
「聽我勸,現在就去打包行李,快快離開。」阿牛急聲催促。
「為什麼?」大利不動如山,光是影子就足以壓死人。
阿牛欲言又止地說:「別問那麼多,我不會害你的。」
「來了一群全副武裝的傢伙,瞎子也看得出來,大事不妙。」
這是大利嗎?平常一想事情就頭痛的大利,此刻比諸葛亮還聰明?!
看來她剛才的祈禱確實有用,以後每逢初一、十五,燒香抱佛腳,燒紙錢謝好兄弟,免不了。
倏地,暮色朝媒仙館襲來,真像死亡的陰影……
這個不祥的念頭,令戚彤悚然一驚!可是她連發抖都不敢,就怕會牽連樹枝,被其它人發現就完蛋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差勁,曾經毫不在乎這群人,當他們是幫兇共犯般怨恨著,甚至祈求他們滾下地獄……
戚彤眼前迷離,最近的她老是掉眼淚,哭得比不解世事的嬰兒還凶,因為──沒有什麼比自己討厭自己,更來得讓人傷心!
「所以我才叫你逃命,就算請大羅神仙來,也改變不了媒仙館的厄運。」
「我的命是老爺救的,為媒仙館死,應該。」忠肝義膽,值得嘉許。
「不關你的事,你別那麼頑固!」阿牛抓住大利肩膀搖晃懇求。
大利掰開箝在肩上的手指。「你不懂做人的道理,我懂。」
「我是不懂,我貪生怕死,視錢如命……」
「說吧,有話直說,別再拐彎抹角了。」
阿牛歎了口氣。「你家少爺被你家丫鬟害慘了!」
「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丫鬟傻呼呼的,中了小姐的計,被栽贓嫁禍,成了小偷。」
「少爺心好,待我們下人如兄弟姊妹,肯定會不計後果地救她。」
「你家少爺被迫喝下毒藥,以命作賭注,說服狀元休妻,改娶小姐。」
笨蛋!讓她去坐牢就好了,他幹麼多管閒事?笨蛋笨蛋……
求仁得仁,他以為這麼做很偉大嗎?他以為司馬家無後她會高興嗎?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的犧牲嗎?她才不會,她只會怪他,只會怨他,只會恨他……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輕重不分?為什麼不想想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