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丫頭坐在外間靠著牆睡得香甜,她走過去,輕拍小丫頭的肩。
小丫頭立即驚醒過來。
「二少奶奶!奴才只是閉了閉眼,沒有睡著!」她急忙解釋。
「沒關係。」於從月笑了笑。「你替我送熱水進來,我要梳洗,順便叫紫鸚進來替我更衣。」
「是。」小丫頭立即走出去,不一會兒便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輕聲些,二爺還在睡,別把二爺吵醒了。」於從月已坐到梳妝台前拆解髮辮,悄聲吩咐著。
「是。」小丫頭抿了抿嘴,乖巧地把熱水輕輕放在梳妝台上,擰了條熱毛巾遞給她。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少奶奶的話,奴才名叫紅兒,剛吃過十四歲壽麵,奴才原就是二爺跟前遞茶遞水的丫頭。」小丫頭伶俐地答道。
「往常都是你服侍二爺的嗎?」於從月輕聲問,對這個模樣甜淨的紅兒頗為喜愛。
「是。」紅兒替她梳理長髮,笑著說:「二少奶奶,奴才服侍二爺慣了,很會打辮子,但是卻不太會梳髻呢。」
「不要緊,等紫鸚過來吧。」
紗帳忽然撩開來,紅兒機敏,見衍格起身,立即走過去撩起帳幔繫上。
「奴才請二爺安,二爺起得好早,該多睡會兒。」紅兒畢竟是侍候慣衍格的人,和衍格說話就比和於從月說話自然得多。
「不用了。」衍格站起身,看也沒有看於從月一眼。
於從月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衍格,正好紫鸚這時走了進來,看見紫鸚,她忐忑的心情總算放鬆了許多。
「奴才給二爺,小姐請安。」紫鸚恭謹地行禮。
衍格微一點頭,也沒有叫起,便轉過身自顧自地和紅兒說話。「我要洗澡,去給我打熱水來。」
「紫鸚,過來吧。」於從月起身牽著她的手回到梳妝台前坐下。
「小姐,昨晚睡得好嗎?」紫鸚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黑暈,見衍格態度冷漠,便擔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屈。
「還好,但是有點認床。」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紫鸚是她精神上唯一的依賴。「紫鸚,我想要我原來床上的那個枕頭,你能讓家裡人送過來嗎?」
「好,今兒有空我就回府替你取來。」紫鸚一邊替她梳髻,一邊應允。
「二爺,您的背是怎麼回事?!」替衍格換下白綢中衣的紅兒忽然失聲叫出來。
於從月和紫鸚同時轉頭望去,赫然看見衍格的背上有四道淡紅色的抓痕。
「這是指甲抓傷的吧?」紅兒驚呼。「二爺,是誰抓傷了您?」
衍格回眸,有意無意地輕瞥一眼於從月,嘴角揚起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容。
「誰抓的?」他邪氣地一笑,目光曖昧地望向於從月。「好像二少奶奶的指甲太長了,是不是該修剪一下了呢?」
紫鸚和紅兒張口結舌地看著於從月。
於從月驚愕地抬眼瞪向衍格,神情徹底凝住,腦中轟然亂響。
不,那不是她抓的!
衍格為什麼要這麼說?
在對上衍格眼中不懷好意的冷寒眸光時,她豁然明白了。
然而,她卻強忍著情緒,不辯解,一逕抿嘴沉默。
第五章
對於從月來說,嫁進王府的生活和在於府裡的生活相比起來,並沒有太多的改變。
一樣是晨起向府裡的各房長輩請安問好,閒時遊園賞花,優閒地聽府裡女眷們說長道短,偶爾看戲聽曲、打雀兒牌。
雖然王府是滿人貴族,於府是漢族,但是兩家已融合了滿漢兩族的生活習慣,除了在穿著打扮和膳食上稍有不同以外,其餘的根本沒有多大差別,所以於從月一嫁進王府,就很輕易地適應了王府的生活,而她無可挑剔的優雅舉止和端莊得體的言行,也都深得王府長輩喜愛。
在這種時候,她就深信「門當戶對」也有其必要性。
只不過,以前於從月是在自己的家裡,她可以很任性,沒興趣的事不會去做,不喜歡的人也不會去搭理,但是嫁到王府之後,她的身份不同了,即便不喜歡的人或沒興趣的事,她都得勉強自己曲意承歡。
尤其在嫻馨格格入府之後,衍格新婚之夜給她的難堪如影隨形,在成為王府二少福晉之後,她原本稜角分明的個性慢慢磨平,面對任何狀況,她愈來愈能冷靜沈穩,愈來愈能無動於衷了。
這天下午,府裡花匠們把幾大盆栽種好的花送進了老福晉正屋裡,老福晉把府裡的女眷們都叫到了她的屋裡賞花。
「這些花是我特地命花匠栽養的。」老福晉指著滿屋鮮艷的花,笑吟吟地對女眷們說,「你們各自挑選看中的帶回自己屋裡去養起來,我愛花的香氣,總希望各房裡都能花氣襲人。來吧,你們自個兒挑。」
女眷裡也有長幼尊卑,顯親王福晉率先挑選。
「額娘,這些花個個都好,真不知該選哪一盆好呢?」看著屋內花團錦簇,顯親王福晉眼花撩亂,不知該挑哪一盆好。
「來,讓你媳婦幫你挑吧!」老福晉笑呵呵地說。
顯親王福晉有兩個媳婦,一個是大少奶奶元丹,一個是二少奶奶於從月。
「額娘,那盆石榴不錯,花開得挺好,您就挑那一盆吧!」元丹指著一盆花辦緋白的石榴花。
「這孩子不曉事,石榴花有層意思是多子多孫,你額娘已經生不出來了,給她這盆花也沒用啊!」老福晉邊說邊笑。
女眷們一聽,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額娘怎麼拿我打趣呀?」顯親王福晉苦笑著。「我是生不出來了,可我還有兩個媳婦兒呢!」
老福晉樂呵呵地笑道:「這兒正好有兩盆石榴花,元丹和從月就一人挑一盆去吧!」
「謝太太賞。」元丹和於從月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於從月讓元丹先挑,元丹因名字有個丹字,便選了最鮮艷的那盆,剩下的那盆就歸於從月了。
「從月,你過來。」老福晉慈祥地笑喚。「這麼多花,你額娘不知道該要哪一盆,不如你來幫你額娘挑吧!」
「好。」於從月看上花葉繁密、花色多樣的那一盆。「太太,額娘屋裡擱一盆『玉棠春富貴』正合適。」
眾女眷疑惑地尋找哪一盆是「玉棠春富貴」?
「從月果然好眼光!」老福晉笑得更樂了。「好孩子,你告訴她們,哪一盆是『玉棠春富貴』?」
於從月用手指著栽植玉蘭花、海棠花、迎春花和牡丹花的那一個花盆。
「牡丹象徵富貴,所以這幾種花合起來的意思便是『玉棠春富貴』了。」
「好,那我就不客氣要這一盆了。」顯親王順晉對這個聰慧靈巧的兒媳婦簡直滿意得不得了,禁不住疼到了心裡去。
「衍格那孩子呀,也真只有從月能匹配。」老福晉笑瞇了眼睛。「從月,你大嫂生了一雙兒女了,你也要爭點氣,給咱們王府再添一個男丁。」
「是呀,咱們一起把石榴花養茂盛些。」元丹衝著於從月心無城府地一笑。「我瞧從月和二弟十分恩愛,明年太太和額娘肯定能抱孫的!」
眾女眷也爭相附和著。
於從月面對著眾人的欣悅笑語,不禁冷汗涔涔。
自從嫻馨格格入府以後,衍格夜夜都是子時以前進嫻馨的屋,寅時以後才回來她的房,紅兒總是在她的房裡侍候他起床梳洗,因此當老福晉和顯親王福晉問起時,紅兒自然如是回報,不知情的人真以為衍格與她多麼恩愛甜蜜,但事實上有誰會相信,嫁進王府快一個月的她仍是完璧之身。
照她目前的處境看來,嫻馨一定會比她更快受孕生子,到時候母以子貴,嫻馨一定可以扶上側福晉的位置,而她自己始終生不出孩子,也會落入衍格計劃好的圈套中——休妻。
到那時,她該怎麼辦?
「你們也都各自挑盆花去吧,把自個兒的屋裡弄熱鬧些!」老福晉心情好,笑得合不攏嘴。
「是!」女眷們爭先恐後地選花。
一陣混亂中,於從月隱約察覺到身後有道犀銳的光芒,她緩緩回頭,看見嫻馨格格面色陰冷地盯著她,滿眸盈滿了敵意。
不管伺時、不管何地,只要沒人看見時,媚馨格格就是用這種敵視的眼神看著她,明明白白地用眼神表達自己對她的厭惡和憎恨。
她不示弱地回瞪一眼,然後漠視嫻馨眼中的敵意,轉開臉無視她。
嫻馨格格自從進府以後,才深深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富貴人家。各房主子的做派和氣勢,還有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氣質與優雅神態,都不是在下階層社會裡長大的她能一朝一夕學得來的。
再看於從月,確實如衍格所形容的那般,是一個讀過書、受過教養、舉止端莊的官家千金,她只比自己早進府三天,但是卻如魚得水,自在得就像在她自己的家裡一樣,而那份氣度與能耐也顯然都在大少奶奶之上。
看著於從月在王府裡過得如此安穩,而她自己卻活得戰戰兢兢、擔心受怕。少福晉的位置本來該有機會是她的,於從月偏偏死不肯放手,看著她備受王府長輩們寵愛,她對她的防備和憎惡就愈是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