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跟虢國夫人硬槓,吃虧的一定是白靈君。
為此,他不惜運功震傷自己的心脈,讓本已快痊癒的病體再添內傷,才會造成現下奄奄一息的可怕情況。
他為了她,不惜自殘己身。
運功的時候,他沒有想得太多,只顧著要盡快為白靈君解圍,但真的讓病痛纏身後,他便有些後悔了,她只是他一椿任務的目標,有必要為她做到這種程度嗎?
可一聽見她的悲泣,他又喜又後悔,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悔的是,這本是件簡單的任務,如今弄成這樣,將來該如何收手?
他不知道,心裡既迷惘又酸澀,一絲苦笑逸出唇角。原來愛情並百世人傳頌的那般美麗甘甜,還有更多的千滋百味,讓他一時間無所適從。
至於虢國夫人,一進客房,見到滿床鮮血,轉身就走。
楊家初始並不富裕,若非楊玉環得到君王寵愛,楊家人不會在一夕間飛上高枝,傲視天下。
而客房內的一切,卻讓她想起那段不堪的過往,早逝的爹娘、身弱的前夫、那捉襟見肘的討厭日子。
她討厭死那些東西了,永遠不願再回憶,所以她連華少陽的臉都沒看,掉頭便離開。
臨走前,她拖著柱頭兒,硬要他送她出去。
一路上,如花媚眼將這威武大漢迷得三魂差點丟了七魄,若非他對白靈君的依戀太深,早在不知不覺間被她拐走了。
但虢國夫人還是看出來了,這男子不是對她無意,他已心動,只是暫時不敢行動。
她雖然喜歡那種刺激的情潮慾火,但偶而品嚐一下這類調情的小情小愛,也別有一番滋味。
因此她也不催逼柱頭兒,只在被扶上轎前,伸出那柔軟如綿的手指,在他掌心輕扣了一下。
柱頭兒大吃一驚,猛地往後跳,不小心一屁股坐倒在地。
虢國夫人看得嬌笑不已。
「小冤家,」如絲媚眼拋去,再加一記飛吻。「下回本夫人再來,你可別說不認得我哦!」然後,她上轎離去。
留下柱頭兒呆坐地面。夫人真的好美好美,她那意思……是喜歡他嗎?
他愛白靈君,愛到可以為她死,可她卻視他的心如敝徙,滿心滿眼只有那來路不明的病書生。
他不知道華少陽到底哪裡好,但白靈君的絕情卻深深傷害了他。
而這時,虢國夫人的柔情卻像水般一點一滴滲入他的心。
也許一時間,他還是愛白靈君勝過虢國夫人,但以後……他又想起剛才受過的喝罵,心生一絲仇怨。
或者某一天之後,他的愛會完全消逝在白靈君的不知珍惜中,而虢國夫人的情則佔據他心底吧?
這種事,誰知道呢?
只是他從沒想過,以虢國夫人的身份,怎麼可能真心愛上一名小廝?她喜歡的是玩,而非這種真心誠意、一世不變的真情。
第5章(1)
因為老大夫說,華少陽病體沈重,隨時都可能歸天。
所以白靈君排開所有的事務,連續三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她現在已經明白了,她喜歡這個男人,也許是因為他剛進霓裳坊便發現問題的聰明才智,也可能是他敢於和她據理力爭的勇氣,還有他教她計算時飛揚奪目的神采,他在白府養傷期間,她願為他親自熬藥……
其實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手藝真的很爛,湯藥常熬得糊了,湯也煮的怪味,但他總是眼露感概地將那些東西涓滴不剩吞入肚內……
他的種種行為讓她見識了他的機敏,果斷,和最打動她芳心的溫柔大度。
所有的人都說她白靈君剽悍蠻橫,在商場上,她就像嗜血的母虎,凡是與她對上的敵人,她絕對不折手段,將人打永難翻身為止。
但沒有人知道,她心底的一角藏著的柔軟。
只要是女人,誰不憧憬一份真情摯愛?
可接近她的人通常不是想利用她,就是別有目的,時日漸久,她對男人便抱持濃厚的警戒,等閒不與人親近。
就連崔家數度派人來提親,她也讓爹爹多做拖延,等她調查了崔大少,確定這個男人不是太差勁之後,再談婚嫁。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嫁,除非她身有殘疾或者靠山堅實,再不然便要出家,否則年齡到了,就算她再不願意,官府也會為她安排親事逼她嫁人,這是唐律的規定。
她不想讓自己的一生任由他人安排,就要想辦法在一堆爛果子中,挑出一顆比較不爛的,將自己嫁出去。
而這時,華少陽出現了。
他的特殊先是引起她的心思,緊接著是欣賞,然後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愛苗滋長,讓她心底那點柔軟蔓延開來。
直到現在,她想,她是喜歡他的。
就在她的警覺尚未作用之前,芳心已陷。
她不知道這是好事或壞事,然而,是他病體沈痾,卻讓她心痛如絞。
她這才發現,愛情原來如此沉重,重得可壓垮一個人的身和心,而她……她已泥足深陷。
她握緊他的手,感覺那掌心的厚繭。這個人以前的日子過得必定很苦,但那麼多艱辛他都熬過來了,所以……
「華先生,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不管是為她、還是為他自己,請給他倆一個機會吧!
無論這段情能不能開花結果,她都希望此生至少能真心愛一回,才不枉紅塵俗世走了一遭。
華少陽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狀似昏迷。
但其實,他一直在運功療傷,她說的話、她做的事,他也沒錯過。
他很開心,卻也很擔憂。
他高興他和白靈君是兩情相悅,這種不為任何目的、單純地互相依偎著關心,讓他彷彿回到童年在師父身邊的時刻。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依戀、喜愛這種單純的心意。
師父死後,他封閉了自己,直到現在,白靈君打開了他的心門,愛便如潮水般湧出,讓他幾度難以自己。
可他接近白靈君是為了一樁任務啊,萬一她發現了他卑劣的啥目的,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心一意眷戀他?
他很憂慮,一樁單純的任務搞成這樣,該如何收場?
他不知道。
華少陽一邊運功,一邊想著,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既得到白靈君的原諒,又不影響他們的感情?
幾回,他想得太認真,運功除了岔子,險些走火入魔,又嘔出幾口鮮血,總是惹得她珠淚漣漣。
灼熱的淚滴在他臉上,如一根烙鐵般熾燙著他的皮膚,教他痛徹心肺。
他在心裡發誓,無論他們之間能不能有好結果,他都一定要護著她,哪怕是要與所有人為敵,只要她過得好,他不在乎。
「怎麼又吐血了?」白靈君憂心地擦拭他嘴邊的血。「華先生,我這就叫人找大夫來,你一定要撐住啊!柱頭兒、柱頭兒──」她連聲高喊。
叩叩叩,門敲三響,柱頭兒才走進來。他終於記住要敲門了,可往昔那憨實、一雙眼睛除了白靈君,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深情卻又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越來越濃的怨。
「小姐有何吩咐?」
「去請老大夫──」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住,不對,老大夫治了華少陽這麼久,不僅沒把他治好,反而越治越糟,是不是他根本治不了華少陽?「你去將城裡有名的大夫都請來,不管要花多少錢,一定要找出一個真正厲害的大夫,治好他。」
「是。」柱頭兒低垂著頭退出去了。
白靈君滿腹心思都在華少陽身上,所以沒注意到柱頭兒聽完她說的話後,眼神已經由怨轉成恨了。
柱頭兒自後門出去,沒看見正在從這廊走過來的白老爺。
可白老爺卻見著了他,很是訝異。這一向憨厚到有些蠢笨的漢子,什麼時候也有這樣的神情?
如此深濃的怨,他恨的又是誰?白老爺的目光最後轉向客房,那裡最近住進了一位嬌客,人人都說是他女兒的入幕之賓,但他知道不是。
他女兒的武藝是遺傳了他去世的妻子,但個性卻遺傳了他,對經商之事精準敏銳、敢沖敢拚,但說到感情卻退縮又遲鈍……當然,那是跟白靈君的娘相比,若是與其他姑娘較量,她算是厲害了。
他走向客房,見女兒淚流滿臉,緊抓著床上人的手,喃喃細語著什麼,分明情根深種的樣子。
只不知床上這小子,是不是也有一份真心誠意,對得起女兒無怨無悔的付出?
白靈君聽見腳步聲,以為是柱頭兒請來大夫了,興高采烈地轉過身來,一見是爹爹,臉上浮起明顯的失望。
白父見了女兒臉色,心頭五味雜陳,人說女兒外向,果然不假。
「君兒,我好歹是你爹,你給點開心的表情好不好?」白老爺雖然年近五旬,但因保養得宜,依然風度翩翩,端正的五官可看出年輕時必也是美男子,否則怎麼生得出白靈君如此艷美如花的女兒?
「又沒有什麼天大喜事,興奮什麼?」白靈君無精打采。華少陽正在生死關頭前,現在就算有人要請她做女皇,她也不會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