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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寄秋

  嬸娘只是稱呼,用來拉近彼此距離,並非是真的姻親旁戚,她是官家出身的大家閨秀,豈會不知人情世故,這點伎倆府裡的嬤嬤早教得透澈。

  「哎呀!嬸娘怎會一人呢?碼頭上有批貨擔擱了,他正在處理呢,待會兒我喊個人叫他先歇一會,不見見咱們貌美如花的瑤兒該有多吃虧呀。」二夫入臉上笑著,心裡不知罵過兒子幾回,在這節骨眼上他居然給她不見入影。

  蝶翼般的羽睫輕眨,羅雲瑤垂目淺笑。「是供給朝廷的鹽嗎?向雲哥哥也跟我客氣了,我爹是個官,事情不就是他說了算,哪需要這般瞎忙和,交代一聲就不會擔擱了。」

  鹽分有官鹽和私鹽兩種,官鹽是官派的鹽商負責買賣和運送,先是宮裡和朝中大臣,而後才是富商仕紳,一般老百姓吃不起。

  然而鹽又是民生用品之一,缺它不得,因此朝廷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私鹽暗地裡流通,只要不太過分,通常是默許它的存在。

  但賠本的生意沒人做,有錢賺個個搶破頭,販鹽的暴利令不按朝廷法規而行的私臭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紛紛爭食這塊大餅,導致市場的價格大起大落,影響到官鹽的營收。

  國庫少了收入,在上位者自然震怒不已,下令嚴查,因此不論是官鹽或私鹽現今都經營團難,上有貪官刁難,下有私鹽分贓不均,處境苦不堪言。

  至於手握鹽令的井府,是鹽潛兩得意,不但賣鹽獲利甚豐,運河上亦有三十幾艘載貨大船,南來北往的運送貨物,捨了井府,水上通路就沒了。

  羅雲瑤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再呆的人也聽得出來,官、商自古勾結,魚幫水、水幫魚,井府想要點好處並不難,只要點敲對了,大家都能順風順水,各取所需。

  她這話一出,二夫人就懂了,趕忙揚聲吹喝。

  「旺財,去把你家二爺找來,就說娘想兒子了,他要敢不來就別認我這個娘。」她撂下狠話,定不讓親兒白白浪費大好機會。

  「是的,二夫人。」一個四十開外的男子應了聲,腳步飛快的離去。

  微風帶著荷花香氣,早該謝了的花兒因為池底引進山上的溫泉,因此終年常溫,不見結冰,花序被攪亂了,四季荷滿池塘。

  一壺白毛尖在小火爐上熱著,裊裊清香是茶葉的芬芳,亭子中央的石桌旁坐著風韻猶存的婦人和姿容艷麗的嬌容,兩人品著香茗,不時掩唇嬌笑,似乎聊得非常起勁。

  但是,誰都看得出這只是表面的和諧,想要個家世出色媳婦的二夫人不斷地陪笑找話聊,不想冷落千方百計尋來的嬌客,而不耐久候的羅雲瑤已有些許不耐煩,有一搭沒一搭的虛應著。

  一個一頭熱的留人,一個等得心火上升,各懷心思的兩人都笑得很牽強,怒意同時指向一個人,對他的遲來多有怨言。

  就在兩人喝了三壺茶,磕光兩盤瓜子、一盤水果,吃了幾片糕餅,正想走人之際,一身綻青衣衫的井向雲這才姍姍來退,面色冷峻地好像這兒是冰天雪地的北方荒城。

  「嘖!要見你一面可真難呀,我都快忘記自個兒子的長相了。」二夫人先數落兒子一番給外人看,表示她不偏私,該罵的還是得罵。

  井向雲拱手作揖,神態冷然。「娘,孩兒還有貨物尚未清點完,一群工人等著我發落事情,你有話請長話短說,別給延誤了。」似乎沒瞧見玉顏嬌艷的美嬌娘,他神色端正、目不斜視,深幽的黑瞳中只映出娘親發惱的容顏。

  「忙忙忙,全是藉口,咱們府裡就只有你一個做事的爺兒嗎?再忙也要停下來喘口氣,陪娘閒聊兩句吧。」二夫人刻意拉他坐下,身邊緊鄰的位置坐著的就是嬌媚的佳人。

  美人在側,是男人豈能坐懷不亂?她要的是小倆口剎那間看對眼,成就一樁美事。

  「入秋了,各地的商貨趕著年底出,十幾座大倉庫堆滿了要運送的貨品,孩兒一刻也不得閒。誤了商家的貨賠錢事小,損及商譽就得不償失。」井向雲說得甚為嚴重,彷彿運貨的事沒了他便不行。

  其實,他哪來的事忙?擔心他攬權的大夫人早把他手邊的工作移轉給自己的兒子,藉著老爺不管事,培植大房的勢力,安插了不少娘家人進來。

  秋天一到是最忙碌的季節沒錯,稻子熟了、魚蟹肥美多產,通通趕在下雪前要往京裡送:南貨北送,北貨南下,碼頭跟過年一樣熱鬧。

  以往的井向雲此時的確是忙得馬不停蹄,春、秋兩季是最辛苦的時節,大船運貨也運入,外鄉的遊子都會回鄉過年節或中秋。

  可是這一、兩年來,他漸漸空閒了,府裡的生意也不太能插得上手,他有意無意的被架空,只能處理一些零星瑣事,大筆交易已不經他手。

  不過,這正合他意,大房的打壓讓他有機會向外發展,老太爺去世前已經將馬匹市場交給他負責,目前歸在他名下的三座養馬牧場已擴張到七座,每年販馬數量超過千匹,進帳相當可觀。

  「就說你不會做人了,多和官家打打交道、走動走動,人一親,還J舊通關批文下不來嗎?你這渾小子還不快張大眼瞧瞧身側的瑤兒,她不就是你命裡的貴人,還不趕緊給人問聲好?」傻愣愣的幹什麼?平時的蠻橫哪去了?

  一聽二夫人提到自己,羅雲瑤粉腮酩紅的低下頭,嬌羞無比地以眼角輕睞井向雲。

  「羅姑娘。」他就招呼一句話,不多不少。

  她羞怯地輕應一聲,「向雲哥哥。」

  一個「羅姑娘」,一個「向雲哥哥」,兩人連眼神都沒對上,激不出半點火花,看得一旁的二夫人乾著急,忙著拉攏兩個不熟的年輕入。

  「哎呀!怎麼就害躁了呢?多聊聊嘛。你倆年歲相當,我看著也相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若能趕在年前辦樁喜事,我這老入家明年就能抱孫了。」二夫人推推兒子,要他主動些,別錯過這門好姻緣。

  「娘……」井向雲一動也不動,眉頭緊壁,俊顏生寒。

  不可否認,羅雲瑤確實是個美人,也有令人動心的條件,若是他心中無人,這一眼相望,一門親事也許就定下了,畢竟身為男子豈會不貪圖女子的花容月貌?可惜,他心裡已有個陸清雅,她嬌妍清麗的模樣早深烙他心底,拔不掉也抹不去,佔滿了他所有思緒,一肇一笑都勾動他的心。

  既然他不動,換佳人來動。

  「如玉嬸娘別取笑人家了,爹爹心疼女兒,捨不得瑤兒太早嫁,要是沒有知心的如意郎君,嫁裳上繡的鴛鴦也無法雙飛。」羅雲瑤道,暗示著芳心已許只等郎來取。

  「誰說鴛鴦不雙飛?我這兒子不就是相貌堂堂、儀表非凡,年過二十一了還沒個知寒送暖的妻子?害我這當娘的急得不得了,就泊他錯過好人家的小姐。」二夫人說著故作感慨,捏著帕子按了下眼角,假意拭淚。

  井向雲眼觀鼻、鼻觀心,不置一語,八風吹不動地置身事外。「正是青春好男兒,何需嬸娘煩心?向雲哥哥的好人品是多少待嫁女兒心中的佳婿,誰能不心儀他翩翩好風采……」說完,羅雲瑤含羞帶怯的半捂著臉,紅潮滿面。

  男人仍是毫無反應,但燒是門風嚴謹的千金小姐也忍不住想偷看他,隔著絹帕,羅雲瑤直瞅著他瞧,瞳眸滿是戀慕。

  「那也包括你嗜?」打鐵趁熱,二夫人逗趣地接話,想牽起一條紅線。

  羅雲瑤霎時羞紅了臉,軟語嬌咦,「討厭啦,嬸娘就愛拿人家打趣……」

  「不討厭、不討厭,只要小倆口喜歡就好,我當婆婆也當得開心。」二夫人看了看兒子,又瞧瞧嬌羞的羅家小姐,內心可是歡喜得很。

  這才是她想要的媳婦,家世一流、落落大方,舉手投足皆是大家風範,讓人沒得嫌棄。

  「哎唷喂呀……我這頭怎麼疼起來了?兒子呀,你代表娘陪陪瑤兒,娘身子不適,回房躺躺去。」

  二夫人藉口托病,假裝犯了頭疼,在丫頭的攙扶下走出流月亭,只盼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兩個年輕人能走得更近,譜出一段佳話。

  她一使眼神,羅雲瑤身後的四個丫頭也會意地走遠,轉眼亭子裡只剩下羅家小姐和井二爺,眾人都知情識趣地不去壞人好事。

  但是,真能事事盡如人所願嗎?

  那倒未必。

  「向雲哥哥,我……」羅雲瑤雙眸燦亮,急於一訴相思之情,豈料話卻被打斷。

  「男女有別,不宜逾矩,還請羅姑娘喊我二公子。」

  井向雲的話有如一桶冷水,澆熄了她眼中的光亮。

  「向雲哥……二公子是否對瑤兒有不滿?初次見面禮數有欠周全,若有不是之處,望請見諒。」她嫻靜的一福身,話語綿柔。

  他自顧自的喝茶,沒多看她一眼。「來者是客,井府不敢怠慢。滿池荷花任憑欣賞,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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