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識途老馬,她一路朝通往廚房的小徑走,路經一片金棗園。那是她幼時貪吃金棗,小爺特地要人栽種的,沒想到直到現在還是打理得這般好,上頭已經結了不少金棗。
輕撫過金棗樹,她順手挑了顆皮還微青的金棗,丟進口中,酸味幾乎要逼出她的眼淚,嗯……大概再過幾天,就能采收了。
往年這個時候,她就會開始采收金棗,準備醃釀成醬,屆時做成小爺最愛吃的金棗餅,或者替小爺泡上一杯金棗茶,等到小爺生日時……想了想,已經三月了,小爺的生日也快到了。
小爺是否還會記得,她和他同月同日生呢?想著,她不禁撇唇笑得苦澀。還想那些做什麼?
加快腳步進了廚房,就見裡頭已經有三兩個廚娘在撿菜洗菜,有的已經在生火準備早膳。
眾人抬眼看向她,她隨即笑問:「請問這兒有沒有甘草莖?」儘管聲音有點沙啞,但誠意絕對十足。
「……你問那些做什麼?你是在哪當差的?」其中一個廚娘眼神不善地問。
「我是總管派遣服侍小姐的,小姐近日來有點咳嗽,我想要幫她熬甘草糖。」
葫蘆說得跟真的一樣,相信她們也不可能追問這事。
「喔……甘草莖放在那櫃子左邊第二格。」
「多謝。」葫蘆快手拿出一根甘草莖,抓了兩塊柿餅,擱到灶旁,找來磨板先將甘草莖磨成粉,再生水煮水,將甘草粉全都丟進去,再從後頭架上取出糖甕,酌量加了麥芽膏再拿杓輕攪著,直到麥芽膏全數融化,再處理柿飯,另起一灶悶煮著柿餅湯。
「真的是氣死人了!」突地一個小丫鬟走進廚房,將木盤往地上一放,悶悶地蹲在幾個洗菜的廚娘身旁。
「又發生什麼事了?」廚娘問著。
「還不是表小姐!」小丫鬟氣呼呼的,像是吃了多大的苦頭。
葫蘆輕攪著甘草糖水以防焦底,就算不想聽旁人說話,她們的對話還是傳進她的耳裡。
「說什麼肉太膩、魚太腥、菜太老、湯太鹹……她根本是在找碴!爺好心收留她,她卻頓頓伙食都嫌棄,可偏又老愛叫人家準備宵夜點心,而準備了又不吃,這不是在折騰人?」
「真是沒完沒了。」其中一個廚娘歎口氣。
「拜託,她以為她是誰,不就是個被盧家趕出來的下堂妻而已。」又一個穿青衣的廚娘不禁嘲弄。
「沒,我聽說她還沒被休,只是被趕出來。」小丫鬟扁嘴說著。
「那有什麼不同?都是人家不要了嘛,誰受得了她那頤指氣使的凌人盛氣?也不想想盧家這些年都和爺作對,爺肯不休前嫌收留她,她就應該偷笑了,還真以為自己是衛家主母,我呸!」
葫蘆眨眨眼,不禁暗歎顏芩還真的是老樣子,總是把衛家當自個兒家。好笑的是,她會進衛家還是未恢復記憶的她給拉一把的。
「可表小姐既是盧家二當家的正室,爺為什麼還要收留她?姨老夫人早已經被趕出去,跟表小姐之間還有什麼情分可言?」
「這就不知道了,主子做的決定,哪有咱們置喙的份?」
「主子該不會是想要收她當妾吧……」
聽至此,葫蘆的眼皮跳了下,手拿杓子拌著,耳朵卻豎得尖尖的。
「不可能,都已經是雙破鞋了,再者聽說她會被趕出府,也是因為她想要和大當家那房鬥,以為牽上了一條穩賺不賠的錢,想替自家丈夫扳回點顏面,豈料卻是被騙,賠上大筆銀兩,才被人趕出府的。」裡頭最沈穩的廚娘徐徐道來。
「原來是這樣……」小丫鬟輕點著頭,卻忍不住道:「可是近來只要爺在府,她就纏爺纏得緊,也沒瞧爺拒絕她,甚至還待她和顏悅色得很,甚至常常讓她出入主屋書房呢。」
葫蘆垂下長睫,手頓了下,不敢相信事情竟有如此變化。
那她呢?
她很想對他們解釋清楚,然而她卻在小爺和大哥眼裡看見了防備,他們的目光和如霜一般,彷彿她是個罪大惡極之人……為什麼會那樣看她?
如果非要防備,那為何不甘脆將她趕出府?
她百思不得其解,小嘴不禁輕抿,卻扯痛了唇上的裂傷,不由得撫上唇。那是昨晚被他給撞傷的,輕撫過唇,不禁想起他的吻,想起他的氣息……「喂!你的糖快焦了。」
突地身旁有人喊著,她驀地回神,快手攪拌著鍋底,卻發現火太猛,鍋底幾乎要燒焦了。
「柿餅也悶得差不多了吧,我還要準備爺的早膳了。」
那頭又有人喊著,她趕忙先將甘草糖膏盛在一個木盤上放涼,再取來一個瓷碗,將柿餅湯給舀進碗裡。
「哇,這糖聞起來好香。」
幾個廚娘圍在她身旁,有人還伸手想要沾那糖膏嘗嘗。
「別,會燙著,再等一會。」葫蘆忙道,拿起杓子將糖膏鋪得薄薄的。
「這天候糖膏會涼得很快,等一下打成一塊塊,再分你們嘗。」
「想不到你這婆子倒是挺懂這小玩意兒的。」其中一名年約四十的廚娘說著。
葫蘆眼角抽搐了下,已經不想再解釋了。
等甘草糖膏冷卻後,她便拿起菜刀輕剁著,盤裡的糖立刻裂成數十小塊。
和其他廚娘分享了甘草糖,其餘的她全都裝進束口小麻袋裡,跟廚娘吩咐做幾樣清淡小菜和粥給小姐後,便端著柿餅湯,直朝主屋的方向而去。
他的寢房,她從小到大不知道走過幾百幾千回,就算閉著眼睛也找得到。來到寢房前,適巧見御門就守在門外。
她快步向前,將木盤直接遞給他。
御門微詫地看木盤上的柿餅湯,還未開口,便又聽她道:「那小麻袋裡裝的是甘草糖,你多少吃點,可以鎮咳。」
聽她的嗓音沙啞,御門這才想起主子昨晚的傑作,忙問:「你不要緊吧?」瞧他,竟忘了她身上有傷。
葫蘆輕輕地搖著頭。
「把柿餅湯拿給他喝吧,昨晚喝了那麼多酒,今天醒來頭不痛死才怪。」這道柿餅湯是專解宿醉的,小爺向來不貪杯,可是當年隨老爺在外學習做生意,總會被灌上幾輪,而她總是用這柿餅湯餵他。
要是他喝了這湯,還無法認出她是誰的話,她也只能認了。
御門死死地瞪著她,一連串下來,表情像是聽見了多不可思議的事。
卻啟口追問的瞬間,後頭的門板被人推開,隨即響起趾高氣揚的聲音,「早膳既然端來了,就趕緊端進來。」
葫蘆一愣,沒料到顏芩竟會在他的寢房內。
他的寢房……怎能讓她以外的姑娘家踏進?以往,就連丫鬟都不敢踏進他的房內,然而如今,他非但讓顏芩踏進書房,甚至連寢房也讓她踏入……不過才幾年的時光,心底已不見舊人了?
既是如此,當初為什麼要和她相約,一起埋下十年誓約?
他們寫好了十年後的願景,相約十年後開啟,而她曾偷看過他寫了什麼,那字字句句如今還歷歷在目,怎麼才一眨眼已是兩回事?!
如果他的情愛是如此短暫,為何他要耗費那麼長的時間等她長大?
「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顏芩話是對著御門說,目光卻是落在葫蘆身上。
「我馬上送進去。」御門暫且擱下疑問,端著木盤進房。
葫蘆見狀,搶在他進門前,硬是將柿餅湯搶過去,往後丟在廊階下。
鏘啷一聲,瓷碗碎落一地。
顏芩和御門都被她突來的舉措驚愕得說不出話,而房內的衛凡也起身走到了門邊,沈聲問:「吵什麼?」
「表哥,這個醜丫鬟把早膳砸在地上。」顏芩並裝一臉驚駭地偎進他的懷裡,楚楚可憐地道:「像這種丫鬟,還是趕緊將她趕出府吧。」
聽她這般虛偽造作的嗓音,葫蘆燒起一肚子火,然發洩過後,突覺自己真是太激動,竟做出這般不合時宜的動作。這柿餅湯本來是用來喚醒他的,可一見顏芩,她便氣得不想讓他嘗了。
認不出她……算了,她不希罕了!
「你……」衛凡微瞇起眼。
砸在地上的早膳,他看不清是什麼,但是顏芩既開口要趕她走,豈不是意味著她並非是顏芩帶進府的,而是二娘派來的人?
二娘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六年前他將她趕出衛家時,原以為她會回娘家盧家的,豈料她竟是住在城郊外的破茅屋裡。他曾試探過顏芩,知道二娘根本不曾回盧家,既是和盧家沒有牽連,派她進府又是為哪樁?
然,葫蘆哪裡會知道他曲折的心思,見他面容冷深瞇著眼,那眸色像是在怪罪她不知分寸,意味著他站在顏芩那頭……心,狠狠地抽痛著,眼淚噙在眸底,她卻咬著牙不讓淚滑落。
「發生什麼事了?」如霜從另一頭長廊走來,不解地看著在場幾個人,見御門使了個眼色,她隨即轉向葫蘆。
「是不是你出了什麼錯?」
「我……」
「算了,你先回小姐房裡,小姐吵著找你。」如霜隨便編了個說法,將她先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