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她努力緩過氣,說道。
八歲的冉夜梅小手掌併攏著,跑到門邊,以手心小心翼翼盛了雨水過來。「大姊,喝個水吧。」
掌心上的雨水已從指縫間滲漏得所剩無幾,可冉曉松還是為了小妹的貼心而感動莫名,低頭依著冉夜悔的小手,啜飲著冰冷的雨水,又連續咳了幾聲。
她自小身子骨弱,時常生病,面對茫茫未來,她真不知道自己拖著這一身病骨,究竟能為弟妹撐多久。
「大姊,餓——」冉歲寒拉拉她的衣袖。
一陣食物香味飄來,冉曉松回過神。剛才雨下得太快太急,水果祭品全留在墳前,現下雨勢大天色又黑,她們被困在這荒郊野外,一時間還真不知去哪裡找食物。
冉歲寒拉著冉曉松,小手指向一旁正在發配食物的戚家家丁,冷不防高聲喊道:「大姊,我想吃雞腿——」
聞言,正拿食物給自家大少爺的黑石伯臉色乍變,心中暗叫不妙。定睛一瞧,果然看到大少爺又「仁慈」地望向那群白衣老弱婦孺。
「黑石伯——」
又來了!「大少爺,我知道您要說什麼,但是不行!咱們此行路途遙遠,攜帶的物資盤纏有限,再加上一行人多,必須省著點才行。」
「把我這份送過去。」
「少爺……」
二話不說,男子兀自拿過食物,又有起身的動作。
「且慢!」黑石伯大叫,就是禁不住少爺這般「威脅」,只好妥協。「好好好,我送去就是,您別接近她們!」
黑石伯勉為其難地分了一些吃的過去,冉曉松接過食物,感動萬分,抬頭望向那位被稱為「大少爺」的男子,他也正在看她,但……似乎皺著眉。
「謝……謝謝公子。」她一開口,牙齒已冷得禁不住打顫。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男子輕應了句,淡淡看她一眼,便冷冷移開目光。
冉曉松不好意思地也趕忙移開視線,將食物分給弟妹和老嬤嬤。
「大姊,你不吃嗎?」冉暮竹問。
「姊不餓,你們吃。」她渾身難受得緊,完全沒胃口,況且弟妹年紀小,禁不住餓,還是讓弟妹們先填飽肚子比較重要。
用完餐,破廟內漸漸靜歇,許是累了,眾人一個個躺平休息,弟妹們和嬤嬤也一個挨著一個取暖入睡。聽著滴滴答答的雨聲,應和著火堆中木柴燃燒的細微聲響,冉曉松靠在牆角,腦袋有點沉,卻沒睡意。
她的目光不由得飄向那個「太少爺,」,他正靠在另一側的牆角閉目養神。整晚,他很少開口說話,大多時間都只是靜靜看著他人,眸光和善,嘴角淺笑,可始終有股淡淡的、難言的冷然與疏離。
他是個準備去迎親的帥氣新郎倌,而她是剛辦完喪的孤女,此時此刻,兩人的處境天差地別,她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是如何,但她衷心為他期盼那份屬於他的幸福與美滿……他是個好心腸的人,她相信老天爺不會虧待善心之人。
她默默在心底祝福他,真心誠意的,這是她僅能做的小小回報。
跟隨著夜色,時光悄悄流逝。
昏昏沉沉間,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睡著,直到刺骨的寒意侵襲,她在劇烈的咳嗽中渾身發抖,這才發現眼前火堆已然燒盡,周圍冷涼得厲害。
「小姐,還好嗎?」老嬤嬤低聲問,睡眼惺忪。
「我沒事,抱歉吵到你。」冉曉松低聲道,深怕吵醒了弟妹。
屋外,雨停了,陣陣蟲鳴更顯夜的寂靜。
冉曉松忍著身體不適,勉強起身想再多撿拾些柴火來燒,但散落在破廟內的樹枝已差不多被撿完,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鼓起勇氣隻身到破廟外碰運氣,撿些乾柴。寒氣襲人,她發著抖,才一跨出大門,即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她趕緊扶著門柱想穩住自己。
「你在做什麼?」
低沉而溫和的嗓音從廟門外傳來。冉曉松虛弱地眨了眨眼,看見了他,那個「大少爺」,沒想到他也在屋外,正朝她走來。
「我……」一開口,強烈暈眩再度襲來,她身子一軟,整個人順著門柱癱軟而下,跌坐在地。
「喂,你還好吧?」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旁,皺眉看著她原本蒼白的唇此刻已凍得發紫。
「我……沒事……」
「喂,你可別昏倒啊。」他急拍她的臉。
「沒……事……」
在她合上眼皮之前,最後映入視線的,是他錯愕又略帶擔憂的面容——
就是這神情,讓他從此烙進了她心中,悄悄地,持續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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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睜開眼,大紅色的床罩垂帳環著她,令她一時間有些迷惑。她在哪裡?
半晌,待渾沌的思緒逐漸清明,冉曉松這才意識到她正躺在自己熟悉而溫暖的床幃中。
她似乎……睡了很久。
微微側翻身,移動視線,她冷不防看見了戚衛城。
他坐在床邊,倚身靠著床柱,正眉宇深鎖,定定看著她。
「啊,我……」她有些訝異,直覺想起身,卻是全身虛軟無力,提不起氣。
她思緒又亂了起來。現在是什麼情況?
對了,她和他成親了,她記得自己在房裡等他來掀蓋頭,等著等著,就……
「你發燒昏倒了。」他沉聲道,始終盯著她。
「昏倒了……」她喃喃道,試圖憶起什麼。
「大夫已經來看過了,你需要多休息。」說著,他身子傾向前,大掌覆上她的額頭。這突來的動作,令冉曉松渾身震顫,整顆心莫名狂跳。
他掌心的熱度,透過膚觸,一路熨熱到她的雙頰。
她臉紅了!
那段偷偷埋藏在她心裡十年,無人知曉的情愫,再度俏悄萌芽——
確定燒已退,戚衛城收回手,凝視著她。「餓嗎?」
她搖頭,什麼都吃不下,她心懸的是他。
「你……一直都在這兒?」她怯怯問。
「嗯。」
「都沒睡?」他臉上有絲倦容,應是一直沒合眼的關係吧。
而且……他該不會就這樣一直坐在床邊,盯著她看一夜吧?
他聳聳肩,目光深沉。「我有沒有睡不重要,你覺得好些了嗎?」
她點點頭,還是在意他。「你……很擔心我?」
「你是我妻子,我當然擔心你。」他望著她,嘴角扯出一抹微揚的弧度。
她迎視他深不可測的黑眸,剎那間有種錯覺,她彷彿見到了十年前在破廟躲雨的那個夜晚,同樣嘴角含笑、目光和善,卻始終帶著隱隱冷然與疏離的那個戚衛城……
「我擔心我的妻子,在新婚第一天就『棄我而去』。」他輕描淡寫道,但這句話的背後隱含了無比沉重的無奈與自嘲。
想到他過住的遭遇,她忽然難過起來,連忙側翻過身背對他,將臉埋進被窩,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對不起……」
她也不明白是因為內疚自己不爭氣,把洞房花燭夜搞砸了,抑或是心疼他的心情,她的淚水就是止不住。
「不用道歉,你沒有錯。」
「可……真的對不起……」
「好吧,如果你覺得歉疚,那就答應我一件事。」
她翻過身,噙著淚。「什……麼?」
「成為我要的好妻子。」
聞言,她惶惑道:「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
他沉默。
「難道……不是嗎?」
他揚起嘴角。「我是說成為『我要的好妻子』。」
「你要的……」什麼意思?難道他是指……她不是他要的?
「不過在此之前,我就先說說我不想要的——」
「你不想要的?」她更不解了。
「首先,我不想要一個體弱多病的妻子。」
她怔住。
「如何?能答應先為我做到這點嗎?」他斂住笑,專注凝望她。
冉曉松張口結舌,一個字都答不上。她這身子……哪來的本錢承諾他?
「姑爺?!您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呢?」
此時,捧著早膳進房的天香,一臉驚愕地站在門邊。
她不敢相信她耳朵聽到的。
大小姐這身子骨,是他娶她之前就知道的,既然都點頭娶她了,現下又來說這種話,未免欺人太甚!她天香第一個就看不過去!
戚衛城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冉曉松,站起身,嘴角意外掛上一抹笑,理所當然說道:「既然已經成了親,我對我的妻子有所『要求』,也是天經地義的,不是嗎?」
「但您這要求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天香鼓起勇氣,直言道。此時,她已顧不了主僕身份,也堅持捍衛由她照料的大小姐。
「難?何難之有?難道你們不希望你家小姐健健康康的?」
天香語塞。
戚衛城微笑著走到天香面前,不經意瞄了眼她手中托著的食物,繼續說道:「既然我都答應冉家的『要求』住進了冉府,難道我就不能對自己的妻子有些小小的『要求』?」
天香頓時找不到話反駁,倏地,冉曉鬆開了口。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