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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喬安

  天香輕笑出聲。「小姐,您想太多了啦。」她湊上前,安慰道:「我想姑爺不會在意的,否則他也不會親自抱您回房呀!」

  「是這樣嗎……」她囁嚅。雖不清楚別人成親時,是不是都由新郎抱著新娘「送入洞房」,可一想到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被他那般貼近地抱著,也是挺羞人的。

  「姑爺一定是擔心您太累了,才會希望您早點休息,」天香再三強調。她實在擔心小姐的身體,既然拜堂時曾有過短暫暈眩,萬—再這樣執意撐著不休息,恐怕真會吃不消。「小姐,咱們先卸下你這一身行頭,可好?」

  冉曉松輕搖頭。

  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她想等他——等他來掀她的蓋頭。

  儘管她被沉重的鳳冠壓得頭昏想吐,全身也十分酸痛,可今晚畢竟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時刻,說什麼她都會努力忍著。

  「不然,先吃點東西好嗎?您累一天了,都沒吃東西呢……」

  「沒關係,我不餓。」她胃抽得緊,完全沒胃口。

  感覺得到她身子在微微發顫,卻又執意等待戚衛城,天香不禁幽歎。曉松小姐向來是個好說話、性子軟的主子,她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執拗,不由擔心起來。

  「天香,你先下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別跟著我熬時間了。」冉曉忪悄悄挪了下不甚舒適的身體,

  天香看在眼裡,更加不捨,「不如這樣吧,我去探探姑爺現在在做什麼,順便提醒一下時辰——」與其說是去找姑爺,她其實是想去找二小姐冉暮竹搬救兵,請二小姐來勸大小姐早點休息。

  「天香,別——」冉曉松喊住她。哪有新娘這方去催新郎的道理?

  「我馬上就回來!」二話不說,天香跑出房。

  靜。房裡只留冉曉松獨坐床邊。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鳳冠越壓越沉,肩頸也開始支撐不住。她深呼吸,斜倚著身子輕靠在床柱邊,一滴汗從額際沿著面頰滑落,她的身子開始熱起來,頭越來越昏,眼皮也逐漸沉重……

  不行,今天是她以前連夢都不敢夢的重要日子,她可不能在這時倒下。

  用力眨了眨眼,在意識逐漸渾沌之際,她感覺好像有人進了房,並且朝她靠近。

  頭好重、眼皮好沉,全身虛軟無力。

  有人悄悄掀了她的蓋頭——

  她想睜眼,卻無能為力。

  有人在偷偷觸摸她的臉——

  她想開口,可使不上力。

  「你生病了?!」有人在她面前驚呼。

  誰?是誰?好陌生的聲音。

  「不好,你真的在發燒!」

  冉曉松使盡氣力,好不容易睜開眼,冷不防瞧見一雙認真打量的明眸,眉宇間和戚衛城有些許神似,但更清秀些。

  「拜託……」她勉強擠出虛弱的阻止,「別嚷嚷……別……」

  「不好,新娘子病了!新娘子病了!」不只嚷嚷,還急著去報信了。「啊——」

  伴隨一聲慘叫,倉皇急奔的身影,在房門口被門檻重重絆倒——那是冉曉松在失去意識前,最後烙上的一抹記憶。

  第三章

  十年前

  啪!小小身影重重跌在泥濘中,五歲的小男孩悶哼一聲,喉間隱隱抽泣。

  「大姊……」豆大的眼淚滾落,因膝上傳來的疼。

  「乖,別哭,摔疼了嗎?」冉曉松牽起跌倒在地的小男孩,柔聲道:「來,大姊瞧瞧,有沒有受傷?」

  「歲寒是男孩,不哭,不疼。」小男孩抹去淚,噘起倔強小嘴。

  冉曉松一身麻衣素服,雙眼因哭過而紅腫,她一見到么弟膝蓋上沁著血,還這般體貼堅強,不由又紅了眼眶。

  「小姐,雨太大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游避吧。」身旁的老嬤嬤提醒道。

  才剛在大太陽底下安葬了老爺和夫人,豈知轉眼問,便是措手不及的傾盆大雨,淋得眾人一身濕。

  「嗯,大家跟好,別走散了。」冉曉松細瘦的手臂勉強抱起小男孩,並對身旁一位十歲的小女孩說道:「小竹,牽好三妹。」

  冉暮竹牽起八歲的妹妹冉夜梅,同樣一身白衣喪服,緊緊跟在大姊身後,在雨中疾步前行。

  「大姊你看,好多馬——」五歲的冉歲寒指著停在郊道旁一間荒廢破廟外的十數匹馬。很明顯的,破廟裡早一步有人在躲雨了。

  冉曉松領著弟妹和兩位年邁的老僕,穿過馬群走到廟門口,即瞧見廟裡有許多男人壯丁,個個穿得喜氣洋洋,正在烤火。

  「抱歉,你們不能進來。」一位個頭高壯,臉戴半邊面具、鬍鬚滿腮的老人,—見到冉曉松—行人,即直挺挺地堵在門口,阻止她們進入。

  年幼的冉歲寒和冉夜梅,一見到以面具遮去半邊臉的凶煞老人,都害怕得緊緊抓住大姊冉曉松的衣角,恐懼地躲在她身後;唯有十歲的冉暮竹,仰著頭,高高抬起小巧的下巴,勇敢頂了回去。

  「為什麼我們不能進去?這廟又不是你們的。」

  「我們先來的,裡頭已經沒位置了。」老人揮揮手,就要趕人。

  開什麼玩笑!眼前這群老弱婦孺,個個披麻戴孝,一看就知家中有喪,而他們可是準備去迎親的隊伍啊,怎可能讓這些辦喪事的人進去攪和一氣?萬一沖煞他們的喜氣還得了!

  雨越下越大,冉曉松全身濕透,唇色如同身上的喪服一般慘白,顫道:「只要一小塊角落讓我們擠擠就行了,不會占太多地方的。」

  老人搖頭。「姑娘,你還不明白嗎?」

  「啊?明白什麼?」

  「實話說吧,我家少爺在裡頭躲雨,而他正要去娶親——」

  冉曉松偏著頭,仍是不明白。

  「瞧瞧你們這一身,定是剛辦完喪事吧?你們這模樣,萬一沖煞到我家公子的喜事,那可如何是好,去去,你們還是另外找別處躲雨吧。」

  「拜託你們行行好,這荒郊野外的,方圓幾里路內沒有地方可以避雨了。」同樣是為自家主子的忠僕,冉家老嬤嬤開口說道。

  一個十四歲的纖弱少女,帶著年幼的弟妹和年邁的老僕,無肋地站在雨中不得其門而入,雖說對方的顧忌可以理解,可這般無情拒絕還是顯得殘忍。

  「黑石伯——」

  廟門內,傳出年輕男子的低沉叫喚,老人立即回身面對。

  「是,太少爺?」

  「讓她們進來。」

  「可是大少爺,她們——」

  「讓她們進來!」嗓音年輕,卻有不容質疑的威嚴。

  名喚黑石伯的老人臉色一沉,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來,咕噥著轉身走進破廟。

  冉曉松帶著弟妹顫顫巍巍入內,果然見到一名穿著新郎喜服的俊朗男子,正斜靠在接近廢棄神桌的牆邊,他身旁散坐著十來名家丁,和一箱箱迎親的物品。

  冉曉松對上男子炯炯目光,想擠出一抹禮貌的笑,可渾身濕冷的她,最後只能抖著唇角,輕顫道:「謝……謝謝。」

  男子微微頷首。黑石伯則不忘提醒了句:「喂喂,你們就待在那頭,可別靠過來啊。」楚河漢界還是得劃分清楚。

  冉曉松和弟妹挑了最靠近門邊的角落窩下,雨水挾著強勁風勢從門外掃了進來,讓原本濕透的眾人更是冷得直打哆嗦。

  「姊,我冷。」冉夜梅輕聲道。

  「先把衣服擰一擰。」冉暮竹抓著弟妹幫忙先弄乾衣服。

  冉曉松則發著抖,和老嬤嬤一起撿拾周圍地上的干樹枝,驀地,她想起身上沒有火摺子,一時間怔愣住,不知該如何生火才好。

  「黑石伯,分些火過去給她們吧。」

  像是回應她的無助般,男子低沉而溫和的嗓音再次響起。

  「少爺!」黑石伯低呼。主子心腸好,答應讓那一家子披麻戴孝的進門,已經夠讓他心頭起疙瘩了,現下竟還要主動去「接觸」,晦氣啊!

  「要我親自動手嗎?」男子似有起身的動作。

  「您別動!」黑石伯急忙喝止,說什麼都不讓主子有「觸霉頭」的危險。「您別過去!我去!」

  男子滿意一笑,又悠閒坐回原位。黑石伯心不甘情不願拿了燒得紅火的木枝過去,領命幫這一家老弱婦孺生了火,便急急閃回自家人那一邊。

  「謝……謝謝。」冉曉松受寵若驚,為這溫暖的舉動不斷道謝。

  年幼的弟妹已解開衣衫,圍在火邊烘烤,唯獨她,儘管冷得發抖,仍堅持穿著一身濕衣裳,靜靜擰著滴水的髮梢。十四歲亭亭玉立的身姿,儘管瘦弱蒼白,仍是標緻可人,面對一屋子的男人,她必須格外小心矜持。

  雨,持續下著,天色漸暗,冉曉松茫然無依地望向窗外,看來,她們今晚是要被困在這裡過夜了。

  她唇間輕輕逸出一聲歎息。

  —切都來得如此突然,父母親驟逝,留下冉家龐大的家業,以及都還年幼的弟妹,身為長姊,她知道自己必須一肩扛起責任,但……她沒有把握。

  冷風由門縫灌進,冉曉松打個寒顫,忍不住一連串劇咳。

  「大小姐,您還好吧?」老嬤嬤上前,關心地以手輕拍她的背,並探了探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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