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的跨出六安堂的後門,八角已經提著燈籠等著他們,區明海順手接過去,然後一起穿過小徑,走進紀府的後門。
「我和秦將軍的三公子算是青梅竹馬,他總說長大之後要娶我為妻,可是我卻為了成為一名大夫,一再推拖,直到前年春天,他才在長輩作主之下,娶了房媳婦兒,不過對我並沒有死心,還想納我當偏房。」冬葵苦笑地說。
她不該跟這個男人討論私事,但又想聽聽看區明海的意見,不知怎麼,冬葵就是覺得可以從他口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聽了,區明海只是「喔」了一聲,沒有太大的反應。
「就只是這樣?」她不禁氣惱,心想這種響應方式還真是缺乏誠意,有種被人敷衍的感覺。
區明海停下腳步,舉高燈籠,淡諷一句:「那麼大姑娘想聽什麼?」
「我……」冬葵不禁語塞。
「別人的看法也只能當作參考,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是什麼……」這話一出,區明海不禁回想起確定考上醫學系那天的往事——
「阿公,我想念的是西醫,不是中醫,你會不會生氣?」
「阿公為什麼要生氣?平平都是在救人,是西醫還是中醫都一樣,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是什麼,決定好了就去做……」
他差點就忘記了。
儘管被迫扛起醫療疏失的責任,區明海依然不後悔走上這條路,還是想當一名心臟外科主治醫師,那是他最大的心願。
阿公真是他見過最睿智的老人。
每當心中出現迷惘,阿公總是會在旁邊點醒,不讓他走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冬葵被這句話給鼓舞了。「與其將來要面對層出不窮的妻妾之爭,還不如現在就割捨,專心習醫。」
若真要嫁,早該在對方還未迎娶正室時就同意親事,而不是拖到現在,她的心不想動搖,偏偏又放不下那段兩小無猜的感情。
不過他也說得沒錯,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是為人妻、為人母,就跟其他女子同樣的命運,還是當一名行醫救人的大夫,也許窮極一生都無法達成心願,還是不想放棄,冬葵內心不再掙扎了。
區明海低笑幾聲。「要是再過兩年,真的連一個提親的人也沒有,到時你卻想嫁人了,可不能要我負責。」
「我、我才不會那麼做!」她一下子太過激動,又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子,險些就站不穩了。
他連忙扶了冬葵一把,半開玩笑地說道:「要不要我牽著你?」
「我心領了!」冬葵臉頰發燙地嬌斥。
「哎呀!」這次是走在兩人身後的八角摔了一跤。「好痛……」
「沒事吧?」區明海笑著回頭扶起他。
冬葵輕撫著方才被他捉住的手腕,雖然隔著一層袖子,還是能感受到熱度,讓她不禁心慌意亂。「我先回房去了……」
「等一下!這個燈籠給你……」還來不及說完,就見纖細身影已經跌跌撞撞地離開,彷彿後頭有鬼在追似的。
區明海不得不問八角。「我做錯什麼了?」
「好像沒有……」畢竟才十歲,八角實在無法體會姑娘家的心情。
他搖了搖頭,不再想了。「今天好累,還是早點睡覺吧。」
其他的事明天再煩惱。
第4章(1)
今天是區明海在六安堂上班的第一天。
他找來一條細麻繩將過長的發尾整個束攏紮緊,依舊穿著短褐、麻布鞋,拿著竹掃帚在大門口清掃,接著又用抹布將石獅子擦拭一遍,其他夥計或學徒則是在店內整理藥材,還有煎藥,新來的人自然負責打掃工作。
區明海並不認為是屈就,就當作是在打工,大概是最近經歷太多事情,他也漸漸能隨遇而安了。
將石獅子都擦過一遍,他兩手叉在腰上,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由於位在市中心,距離皇宮又近,人潮也就川流不息,相對的,有太多目光在注視著自己,儘管區明海已經習慣,還是有一點困擾。
瞥見經過面前的男女老幼,只要對方看向自己,他也會很自然地用微笑和點頭來響應,也算是種禮貌,可是對方若是有點年紀的阿姨就算了,萬一是年輕姑娘,就會馬上紅著臉走開,區明海只能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隨便亂笑,免得讓人家產生誤會就不好了。
「還真是麻煩……」笑和不笑,實在很難拿捏。
辰時一到,六安堂開門做生意了。
他除了打掃之外,在開店之後,還要負責端茶水給上門看病抓藥的客人,其實工作內容很輕鬆,也沒有壓力,何況瀰漫在空氣中的中藥味是區明海從小到大所熟稔的,讓他回想起小時候和阿公相處的情形。
「請喝茶……」區明海拿了一隻用竹子做的杯子給剛進門的婦人,還附贈英俊笑容,讓對方馬上一掃愁容,掩口偷笑。
區明海的出現也確實引來不少話題,不管是來看病,還是抓藥的,都紛紛私下打聽他的來歷。
一直到了下午,店內的客人都沒有間斷過。
「老伯,要不要喝茶?」瞥見坐在候診區的老人家將右腳擱在小板凳上,小腿上還貼著膏藥,不斷地搖頭歎氣,讓他無法視而不見。「你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說。」
老人家抬眼覷了下他,見區明海笑容親切,這才說出來。
「我在等人來包紮傷口,可是等了快半個時辰都還沒過來,多半是太忙了,可是……我還趕著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家……」
「只是包紮嗎?老伯等我一下……」區明海想了一想,便跑去櫃檯問了其他夥計,拿了一卷布帶過來。
於是,他蹲在老人家面前,再扶起對方的右腳,動作熟練地將布帶纏繞上去,好讓膏藥能牢牢覆在傷口上。
這一幕全落在正好從診間出來的紀大夫眼中,看得出他用的是「布帶纏束腿足式」的包紮方式,雖然簡單,一般人也學得會,只是沒想到區明海會主動去關心醫館的病人,這一點可就難能可貴。
「這樣就可以了。」區明海笑說。
見狀,老人家終於轉憂為喜。「真是謝謝你。」
「不用客氣……」他把擺在一旁的枴杖遞給對方,然後送到大門外。「路上要小心,記得再回來換藥。」
待區明海回到店內,又繼續把茶水端給其他客人喝。
而站在不遠處,把經過情形從頭看到尾的紀大夫,不禁捻著下巴的鬍子,露出深思的表情。
酉時,幾乎所有的店舖都打烊了。
「一天總算過去了。」區明海活動了下筋骨,以為只是遞遞茶水、掃掃地,想不到這麼累,比值夜班還要辛苦。
他做好分內的工作,然後離開醫館,從後門回到紀府內,打算先繞去廚房,把晚飯帶到房裡去吃。
「明海哥!」小菊也跟著八角這麼叫他。
見到伺候冬葵的丫鬟從另一頭走過來,似乎有事要找他,區明海便停下腳步等待。「找我有事嗎?」
「這事我也不知該找誰才好……」她先歎了口氣,才往下說。「今天下午大姑娘去見了秦三公子,也當面拒絕對方,那位秦三公子很難過,也很生氣,還把話說絕了,說什麼以後就當作不認識咱們大姑娘……」
區明海在心中冷哼,這麼心胸狹窄的男人,還是別嫁比較好。
「其實也不能怪秦三公子,他為了等大姑娘點頭,一再地拖延親事,誰知最後還是娶不到,當然會埋怨了。」小菊其實也不希望主子走那麼艱辛的道路,姑娘家還是嫁人才會幸福。
「這種事不是外人能幫得上忙的。」他也不想自找麻煩。
小菊有些焦急地說:「我是想明海哥若能跟大姑娘談一談,開導開導她,或許她心情會好一點,之前幾次都是這樣,所以我才來拜託你。」
「要我跟她說什麼?」他又不是念心理系的。
「什麼都好。」小菊不斷拜託。
「好吧。」
就是在等這句話。「現在就跟我來。」
區明海苦著一張俊臉。「現在?我還沒吃飯……」
實在逼不得已,他只好跟著小菊走了。
於是,他在小菊的帶路下,來到冬葵居住的院落,最後停在一間寢房外頭,只見屋內點了燭火,光線從裡頭透了出來。
「我進去跟大姑娘說一聲……」小菊要他在外頭等著,便推門進屋。「大姑娘,明海哥來了。」
冬葵有些驚愕。「他來做什麼?」
「因為大姑娘心情不好,所以奴婢才會自作主張,把他請了過來……」
「可是這個時候,實在不方便。」冬葵略帶遲疑地說。
他把紮在腦後的馬尾解開,讓頭皮得到舒緩,然後隔著房門,朝裡頭說。「大姑娘不必開門,這樣說話就聽得見。」
「呃……我……」她有些難以啟齒。
區明海索性靠著門框,坐在地上。「小菊已經跟我說了,她說秦三公子認為你辜負他,所以要跟你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