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還沒有客人上門,夥計和學徒們也就一面做事、一面閒聊。
這時,紀大夫臉上依然堆著笑意,兩手背在身後,慢慢地走向手上拿著抹布東擦西抹的區明海。
「看你的氣色,是昨晚沒睡好嗎?」
區明海乾笑一下。「不是沒睡好,而是根本沒睡,光是研究那些手術器械,就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可惜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老夫也跟你一樣研究過,可惜還是不太明白。」紀大夫深深地睇著他,彷彿想把人給看穿了。「你只是對那些器械有興趣,還是有其他原因?」
「我……」他不確定該不該說實話。
紀大夫比了個手勢。「你若真的不想說,老夫也不勉強,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來問老夫。」
「多謝紀大夫,那我就直說了……」區明海也就不跟他客氣了。「可不可以跟府裡的廚子要幾塊豬肉?不,最好是一整頭豬,我知道那是要用銀子買,能不能先讓我欠著,我會想辦法還的……」
「你要豬肉做什麼?」紀大夫捻胡問道。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完全隱瞞不說了。「因為我對那些手術用的器械還不太熟悉,才會想到先用豬來練習。」這裡可沒有大體老師,不然會更好。
「你是個大夫?」
他沉吟了下。「並不完全是,至少我不懂把脈、針灸和開藥方,但是我幫人動過手術,只不過所用的器械不盡相同。」
「原來如此。」紀大夫不禁恍然大悟。「我早該想到了,就算是異族人,也有屬於自己的醫術。」
區明海笑得有些尷尬,心想就讓他這麼認為好了。
「我不是故意要隱瞞紀大夫。」
「無妨。」他攔了攔手,要區明海別介意。「這事我會跟府裡的廚子說,最重要的是好好善用那些器械。」
「我會的。」區明海感激地說。
接下來,因為正好有病患上門求診,談話就到這裡為止。
於是,就從隔天開始,只要有空,區明海都會用豬心、豬肺或豬腸來做練習,好讓雙手可以早日熟悉器械的使用方式。
連續幾日之後,這種怪異的行為也在府裡傳開了。
「大姑娘真的要去?」小菊跟在主子後頭步出寢房。
冬葵咬了下唇瓣。「我只是去看看怎麼回事,不會待太久的。」
「可是見了面不就更難過了。」她小聲咕噥。
「爹竟然叫他不用去醫館,只要做自己的事就好,必定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去問個清楚。」冬葵也是這麼告訴自己。
小菊偷覷主子一眼。「大姑娘已經不再喜歡他了?」
「喜歡這種事,也不是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可是既然他對我無意,總不能硬要他接受,那種事我可做不出來,所以……」她擠出一抹澀笑。「也就想開了,往後就只當他是府裡的人。」
「大姑娘……」
她嗓音微啞地說:「待會兒你可別再給人家臉色看。」
「奴婢知道了。」小菊嘟起嘴回道。
第5章(1)
當主僕倆走進奴僕們居住的院落,就見到屋外擺了張桌子,而區明海則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正在做切除的動作。
小菊掩口叫道:「這是在做什麼?」
「這是……」冬葵看著被剖開來的豬只,再看向兩手拿著不同器械,低頭工作的區明海。「這些器械不是爹的嗎?怎麼會在他手上?」
「這個好像不是用在這裡……再用這個看看……」區明海又拿了另一種器械,在豬隻身上比劃著。「沒有說明書果然很麻煩。」
冬葵又湊近一點,看著他像是熟練,但又有些猶豫的動作,之前的懷疑又回來了。「他是在豬隻身上動手術……」
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不過她馬上想到曾經在一本醫書中看過「外科手術」四個字,原來很久以前的大夫不只會把脈、開藥,還會用刀子劃開人的身體,進行更深入體內的治療,只可惜裡頭沒有更詳盡的記載,就連爹也是一無所知,令冬葵感到相當的遺憾。
「在豬隻身上動手術?」小菊瞠目結舌地叫道。
此時的區明海對週遭的聲音聽而不聞,總覺得自己像是回到當見習醫師時,心情既緊張又興奮。
他不停地跟自己對話。「現在手上沒有電刀,無法減少病人失血的狀況,還有縮短手術時間,所以動作必須更快……」
瞅著區明海此刻臉上嚴肅認真的表情,冬葵終於明白為何會喜歡上他了,他有著與別人不同的思考方式,給予她所需要的自信,也不會拘泥於禮教的束縛,有著更加開闊的眼光和心態,所以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
另外,這幾天她在醫館裡也暗中觀察過,只要面對前來求診的病人,這個男人不只會噓寒問暖,態度更是肅穆和正經,不是平日見慣的嬉鬧和玩笑,讓冬葵也忍不住欽佩不已。
儘管被拒絕了,已經被撼動的心是怎麼也收不回。
「這個是牽開器嗎?應該是沒錯……」區明海又嘗試使用另一樣器械,把組織拉開,好方便探查和操作。「總覺得不太順手……這樣病人會失血過多,又無法進行輸血……」
區明海停下手邊的動作,瞪著牽開的組織。
「我……可以幫什麼忙嗎?」冬葵有股莫名的衝動,希望自己也能加入。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止血鉗!」
「止、止血鉗?」她慌亂地看著各種器械,拿起其中一樣。「是這個嗎?」
只見區明海很快地瞟了一眼,用食指比了另外一樣。「應該是這個才對……還有傳遞方式也錯了,要這樣拿給我……」他以為身邊的人是護士,很自然地跟對方做了示範。
冬葵頷了下首。「我記住了。」
「還是不行……」他丟下止血鉗喃道。
她小聲地問:「為何不行?」
「咦?」區明海冷不防地才抬起頭,瞪著眼前的女人,霎時清醒過來。「大姑娘什麼時候來的?」
「已經來了好一會兒。」冬葵小心翼翼地回道。「如果……有幫得上的地方,儘管說無妨。」
區明海看著她半晌,心想應該保持距離的,可是又需要助手在旁邊,否則光靠自己一個人是無法完成手術的。
「大姑娘怕見血嗎?」他歎了口氣問道。
見他沒有趕人,冬葵吁了口氣。「我不怕。」
「好,那就先幫我穿線……」區明海指著手術縫針和魚腸線。
冬葵二話不說,便拿起針線。
「大姑娘,還是讓奴婢來……」小菊忙道。
「小菊,你去幫我燒一壺滾水,水一定要滾,然後把這些器械消毒一遍……就是把它們丟進滾水裡頭。」他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
小菊看了專心做事的主子一眼,只好去張羅了。
「線穿好了。」冬葵額頭沁著薄汗。
區明海拿起類似手術鑷的器械,夾住穿好魚腸線的手術縫針,把切開的組織重新縫合,原本有些生疏的動作,才不過幾針就抓到「手感」,直到打結為止。
而從這些動作也可以看出一位醫師的技術好壞,因為它足以影響患者傷口的癒合程度,那不是靠死讀書而來,除了經驗之外,還包括天賦,只不過區明海的表情並不太滿意。
在一旁的冬葵卻看得目不暇給。
「元芳,你怎麼看?」這是近來醫師和護士之間都很喜歡用的網絡術語,他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元芳?她怔愕地看著區明海,有些不確定。
「縫得還可以嗎?」
冬葵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還是回答了。「縫得很漂亮,也很仔細。」
「不過光是這樣,手術還是失敗了。」區明海真是頭大了。
「為什麼?」她滿臉疑惑。
「因為有好幾種器械的用途弄不清楚,這樣會拖慢手術的速度,病人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他一臉正色。「大姑娘可否再幫我找醫書裡有無記載,雖然紀大夫也說已經失傳,但我還是想再試試看。」
「好,我這就去找。」冬葵馬上應允了。「京城裡有好幾間書鋪,也會請老闆再幫我找找看。」
雖然有好多事想問,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需要的書籍。
事不宜遲,冬葵轉身就走了。
就從那一天開始,連著五、六日下來,冬葵都在區明海身邊擔任助手,學著傳遞手術器械,也明白什麼叫做「消毒」。
「好,開始吧……」他臉上戴著布口罩,伸出手心。「手術刀!」可惜沒有拋棄式乳膠手套,只能盡量把雙手清洗乾淨。
冬葵也同樣戴著布口罩,將手術刀傳遞給他。
「血管鉗!」區明海放下手術刀,又將掌心朝上。
她馬上正確地傳遞過去。
「幫我拿著!」
「……好。」冬葵用力吞嚥了下唾沫,想到萬一是真的病人躺在上面,只要稍有差池就會有生命危險,接替的那隻小手不禁微微地發抖。
區明海抬眼覷了下她。「辦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