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從來不在其他人面前開口說話。」
「呃,真是辛苦妳了。」
不再打聽有關邊境的事宜,她回神過來,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唉,有空發呆的話,還不如捉住時間趕緊處理這些史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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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天雪山群高原上,羊兒肥、馬兒壯,只有人……呃,不怎麼肥也不怎麼壯。
高山上的牧民們一邊吆喝著羊兒、馬兒快吃草,再過不久,地面上開始結霜時,他們就要進行每年一度的大遷徒,回到冬季牧場準備過冬了。
隱秀策馬加入牧人的行列,有一頭牛只走錯了方向,隱秀距牠最近,他驅馬上前,讓訓練有素的馬匹自動驅趕牛只回到牛群之中。
穆倫遠遠地看著隱秀熟練地當起一個高原上的牧人,臉上不禁浮現一抹驕傲。算算日子,這年輕人來到高原將近六年了,他不僅學習能力絕佳,很快就掌握了高山畜牧的方法,騎術更是精湛。閒暇時,也常與族人一起入山去開採礦石,且運氣奇佳,每次都能找到很好的礦脈,而且從不據為己有。
高原上風大,幾年下來,他細緻的臉龐挨不得風雪刮磨,雖然已經用布巾裹住整張臉,還是變得較為粗糙。但是那一點痕跡卻只讓他更像他們沃薩克家的人,絲毫無損他的俊美。
他不穿北夷的服裝,在高原中十分地顯眼。早就有其它部族的女財主來向他提親,但隱秀完全不感興趣。若不是他一年之中總要回他以前住的那皇宮裡頭找人,穆倫真要懷疑起他的性向來。
已是第六年了,他知道隱秀再過幾天就會下山去準備回盛京的事宜。
這幾年,他這個天朝皇子就像是被他老子給放逐邊陲一樣,幾乎不聞不問。那正合穆倫的心意,他希望隱秀永遠別回山一邊的那個國家。阿思朗應該屬於這片高原,不是那種人情虛偽矯飾的地方。
然而穆倫卻也有點不安。因為過去的每一年,當隱秀從宮廷裡返回天雪山的時候,他眼裡的失望就會加深一分。他始終沒有找到那個與他訂下約定的姑娘。
今年他即將啟程回宮,穆倫憂心這一次隱秀又將帶回失望。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發生,他決定這一回他要插手這件事。
穆倫策馬來到隱秀身邊,示意他到一旁講話。隱秀沈默地跟著他遠離吵雜的羊群,兩人並轡騎到一處背風的山坡下,下了馬,同時拉下蒙在臉上的布巾。
「穆倫,什麼事?」隱秀催著座騎到一旁吃草去。
穆倫蹙著眉,彷彿下了個重大的決定。他咬牙道:「今年我跟你一道入宮。」
隱秀停止為馬兒拭汗的動作,他站直身體,視線找到穆倫。「你說什麼?J
穆倫清了清喉嚨,好半晌才找到聲音。「我跟你一道入宮。」
隱秀突然笑了。「你在開玩笑。」
穆倫一向討厭天朝的繁文褥節。而且據他所知,天朝雖然將北夷視為屬國,但是北夷人們卻沒人有同樣的想法,他們並不認為自己臣屬於誰;特別是穆倫,他還經常拿他身為天朝皇子的事情來嘲弄他。
穆倫知道隱秀在想些什麼,因此他忍不住脹紅了臉,過分大聲起來。「也該是時候了,你們天朝不是一直想要我們的友誼嗎?」
「不只是友誼。」隱秀直率地道:「若非天雪山地勢過於險峻,天朝軍隊不善於高山對戰,北夷早納入天朝的版圖。」
「反正那是沒有可能的事,叫你老子不用想。」搶在隱秀開口前,穆倫再度說道:「阿思朗沃薩克,我是說真的。儘管我不喜歡複雜的地方,但是這一回,我要跟你去。不是隨你朝覲,男兒膝下有黃金,沃薩克家族的男人不隨便下跪的。」
隱秀挑起眉角,好笑地看著穆倫自清。「不朝覲,你怎麼跟我一道入宮?」
穆倫早已考慮清楚。「你貴為一國皇子,總需要有人幫你牽馬吧?」就這一回,他可以委屈一點。
「我放在臨穹城裡的隨從多得很,要人牽馬,隨便找一個就行了。」隱秀毫不領情地說。
不是不明白隱秀正在拒絕他,穆倫火大了,他衝上前去,大手揪住隱秀的衣襟。「聽著,阿思朗,我要跟你去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如果這一回你還是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你會發狂。呼倫年紀大了,就算他是頭虎子,也老了,我可不想讓他成天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聽懂沒?」
隱秀冷冷地看著穆倫。「放開我。」
穆倫冷瞪回去,但手已經鬆開。
隱秀轉過身,長腿用力踢起一塊石頭,將石頭踢得老遠。他深吸一口氣道;「你不用跟我去,我不會發狂。」還不會。十年之約還未履行,這不過是第六年而已。
穆倫濃密的紅眉差點沒倒豎起來。「是嗎?我懷疑。」從過去這兩、三年來開始,他每次回來,眼裡都有一種瀕臨瘋狂的神色。他忍不住猜想:「想必是個大美人吧,讓你魂牽夢縈的?」
大美人?隱秀笑了出來,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不是,差得遠。」福氣不是個美人,頂多就是……讓人看得很順眼而已。
「不是大美人?那你一副要死要活的是在做什麼?」穆倫誇張地道。「草原上多少美麗的姑娘等著招你入幕哩。」
「你不懂。」隱秀懶得跟一個大男人討論自己的感情事。
「你錯了,我懂。」穆倫煞有其事地說:「別忘了我可是穆倫沃薩克,是高原上最富有的部族的首領,說起我的情史……」
「我沒興趣聽。」隱秀冷淡地潑他一盆冰水,轉頭牽起轡繩,準備回牧區去。穆倫如果真有轟轟烈烈的情史可說,也不至於在他第一任妻子過世後,到現在還未續絃。高原之人雖然對感情十分堅定,一夫一妻,但是為了生存的理由,當配偶過世時,仍允許另一方可以自由再嫁或再娶。
「什麼?!你這無禮的小子!」居然敢不聽老人言。
隱秀哼笑道:「我無禮?問問看是誰教我的?」
穆倫還真的問了。「是哪個王八羔子?」
「瞧瞧是誰?」隱秀笑道:「穆倫沃薩克。」
「嘿,你這小子——」竟敢戲弄舅舅!
「穆倫,我是說真的,別跟著我。」光是要找回福氣,就已經夠令他頭痛了,他不想分神照顧在宮裡一定會很不自在的穆倫。
他不否認這個長他四歲的舅舅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但高原與宮廷,完全是兩碼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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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秋日,隱秀回到宮裡時,事件接踵而來。
首先是東宮生變,太子遭到廢黜。
不久,白稚宮傳出皇太后病危的消息。隱秀日夜守在太后榻前,親侍湯藥。太醫來回白稚宮中,幾乎將門檻踩破。
就在這時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連夜的大雨。作為天朝經濟命脈、已有許久不曾氾濫的阮江一夕暴漲,初秋時築好的河堤一夕潰堤。
君王下令百官全員投入救災的工作,同時嚴令防範下一波洪水的侵襲。
一向以孝治國的君王在這危急之秋,也無法盡到身為一個人子的責任。
只好由隱秀守在太后身邊。他看著不知何時已發白蒼蒼的皇祖母,儘管太醫全力診治,卻還是抵抗不了人生必然要面臨的生死問題。
隱秀真心喜愛這位皇祖母。他想起從前母親剛過世時,他和蘆芳頓失依靠,在後宮裡無人庇護,是皇祖母將他納入保護的羽翼下,讓他得到喘息的時間,逼迫自己找到足以自我保護的力量。雖然他曾經疑惑何以尊貴的太后會在眾多皇子中獨獨格外寵愛他,但隱秀依然感激在心。
當太后在沈睡許久後睜開眼睛時,隱秀連忙讓宮人去喚太醫。
等待太醫前來的片刻裡,年邁的太后因病而混濁的眼睛突然稍稍明亮了起來。
「皇祖母。」隱秀緊握著她的手,深深感受到他們的確有著血緣上的關係。他身上流著半夷半夏的兩條血脈,其中一條,來自這名即將彌留的老人。
所有回京的皇子都隨官員投入防堵阮江的工事裡,只有他,被默許留在宮中,陪伴太后。
太后睜開眼睛,看著隱秀半晌,才認出了他。「孩子,你吃苦了。」聲音不復以前的活力。
「沒有,我不苦。」隱秀連忙說。
太后體力不支,虛弱地問:「阮江如何了……太子如何了?」
阮江氾濫,太子被廢黜,隱秀無法說出實情。他只能道:「一切尚好。」
「隱秀……」
「隱秀在這裡。」
「祖母累了。在睡著前,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聽完後,別怪祖母,好嗎?」
「不,請皇祖母好好歇息,太醫就在外頭候著,好好調養一陣子,皇祖母就會康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