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和宮之瑾才在醉香樓交流過,今日他就以這樣的方式闖進拂香院,一臉的高深莫測,滿眼的算計之色,好像來找他算賬的……難道是為了他和郝魏紫之間的流言蜚語?
「不,我只是受了點刺激,來你這兒收收驚。」
宮之瑾一點移步書齋的意思都沒有,在顧硯旋面前站定,若有所思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他。
眉如飛劍卻不鋒芒畢露,目似星辰卻將光芒暗藏,眉目間英氣十足,但神情從容淡定,似乎千軍萬馬也不足驚擾他的沉穩……看起來是個深藏不露的成熟男人,一舉一動都控制得冷靜得體,為人處世面面俱到不會落下任何把柄。
這樣自製穩重無懈可擊的男人,怎麼可能在牡丹奴面前哭得像個小孩子呢?
「那麼,世子需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嗎?」
顧硯旋迎視宮之瑾探究的目光心生疑竇,他和宮之瑾之間的交情還沒好到他受了刺激來找他安撫的地步,今日宮之瑾這般異常來訪,顧硯旋不得不揣測他的真實用意。
「你……」宮之瑾緩緩地開口,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顧硯旋,想起郝魏紫的坦白,郝魏紫的經歷太離奇了,宮之瑾覺得好像聽了個荒謬的鬼怪傳說,難以將其中的男主角與認識的顧硯旋重疊,他怎麼可能是那個喜歡對牡丹奴撒嬌的少爺呢?
宮之瑾yu言又止,神情古怪,似乎是來試探觀察他的,顧硯旋不得不反省自己,是否做了什麼讓宮之瑾對他多心的事了?
「冒昧請問,世子受了什麼刺激了?」
「他」受什麼刺激了?
還不是被郝魏紫身上的事給嚇到了,什麼牡丹奴呀、少爺呀……太匪夷所思了,所以才來找另一個當事人求證。
宮之瑾沒有回答顧硯旋的話,目光從顧硯旋身上轉移,掃視著郝魏紫所說牡丹奴與少爺共同生活的拂香院,尋找著她留下的痕跡,視線落在院中花架上的牡丹盆栽,這才問顧硯旋:「顧老闆的府中,有牡丹園吧?現在由誰照料呢?」
宮之瑾的問題出乎顧硯旋的預料,更猜不出他的用意,想到牡丹園,他心口一窒,撕裂的疼痛驟起。自從牡丹奴走後,牡丹園由他親手照料,那裡有太多屬於他和牡丹奴的回憶,他不願意別人介入,當然,他也不願讓無關的宮之瑾知道太多,敷衍道:「顧府花園都有花僕照顧。」
「是嗎?」
宮之瑾挑了挑眉頭,不以為然地斜睨顧硯旋,他真的是讓牡丹奴連死都放不下的男人嗎?怎麼會對牡丹奴嗜愛的牡丹不聞不問呢?
「聽說在顧府裡流傳著這麼一句話,『牡丹花下客,做人也風流』,顧老闆可知曉?」
牡丹花下客,做人也風流。
這話,他只對牡丹奴說過,不可能流傳到外面的。
「你怎麼會知道這話?」
顧硯旋臉色瞬間一變,心中的疼痛被擊中,沒有牡丹奴,就沒有花下客,做人做鬼,他都無法風流了。
終於有點反應了。
宮之瑾滿意地點點頭,走到花架邊,怡然自得地撫摸著牡丹的葉子,這株牡丹是牡丹奴精心培育的花王「姚黃」,這多年並未開花。
「我還知道這院子住著牡丹奴,牡丹園一直是牡丹奴負責的,這盆牡丹就是牡丹奴從牡丹園搬到這兒的,顧老闆,我沒說錯吧?」
「你……調查我?還是……」顧硯旋的心莫名地躁動,一手抓住宮之瑾在牡丹葉間撫弄的手,聲色俱厲,追問:「還是郝魏紫告訴你的?」
為什麼他和牡丹奴之間的私事,宮之瑾都知道呢?
難道牡丹奴托夢都告訴了郝魏紫,然後郝魏紫再將其當故事說給宮之瑾解悶嗎?
「如是我說是牡丹奴親口告訴我的,你相信嗎?」
宮之瑾故意挑釁地直視被他揭開傷疤的顧硯旋,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在意牡丹奴?
「不可能!」顧硯旋斷然否認,他不相信牡丹奴會將他們的事告訴無關的人,尤其是她根本不認識的宮之瑾,「你今天來這裡,究竟想做什麼?」
這個宮之瑾,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是啊,你的牡丹奴死了,為你而死,你當然不相信我的話。」
宮之瑾同情地瞅著隨時都可能失控的顧硯旋,難怪牡丹奴說她離不開少爺,她的少爺太依賴她,她就是仰賴他的依賴和愛存在的,所以至死她都牽牽唸唸著他,無法安心,轉身投胎重新做人去。
「宮之瑾,別以為你是世子,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踐踏別人的痛處。」顧硯旋倏地攥緊宮之瑾的手腕,目露寒光,「牡丹奴與你無關,你別提起她,打擾她的安寧。」
他的牡丹奴走了,他守著她給的回憶度日,痛苦如斯,為何宮之瑾還要在他的傷口撒鹽巴?他憑什麼來過問他和牡丹奴的事?
宮之瑾使勁甩開顧硯旋的鉗制,揉著發疼的手腕,沒好氣地瞪著失控的顧硯旋,滿意於他的反應,證實了牡丹奴在他心中份量,宮之瑾也稍稍心裡平衡點。至少在他們三人之間,最痛苦的人不是「他」,就算做善事為失蹤的弟弟積德,也該努力成全這對「人鬼情未了」的少爺和丫環。
「因為你,她不可能安寧的,她……」
「世子不好了,郝夫人出事了,你快點回去!」
宮之瑾的話被匆匆趕來顧府報信的瑾園丫頭給打斷,「他」臉色變了變,立刻不假思索地抓住顧硯旋的胳膊往外拖:「顧硯旋,跟我一起去看郝魏紫,什麼都不要問,以後我會跟人解釋的。」
呃?
剛剛還對宮之瑾挑釁動怒的顧硯旋,下一刻,就不明就裡地被宮之瑾拉走,隱隱有不祥的預感冒了上來,宮之瑾被打斷的話語裡,究竟藏著什麼?
為什麼他的妻子郝魏紫出事,他要拉著他一起去看呢?
到底,今日宮之瑾出現在他面前,意yu為何呢?
漫天白霧,繚繞不止。
如夢如幻的花霧間,有兩個人影在追逐。
牡丹伸展的枝葉絆倒了其中一人,結束了這場你跑我追。
梳雙髻穿半袖短衣高腰裙的丫環摔在牡丹花從中,惶恐地望著緊迫逼人的小姐,她頭梳高髻,發別著一朵怒放的牡丹——「魏紫」,身穿齊胸襦裙,肩繞披帛,猶如發間的「魏紫」,雍容華貴,光彩奪目。
完全不對等的兩人——牡丹奴和郝魏紫,在牡丹花海中形成強烈的對比。
「你想將我取而代之嗎?」郝魏紫折斷一支牡丹,尖銳的枝叉彷彿冰冷的刀刃指向牡丹奴,「趁著我沉睡,想要完全霸佔我的身體嗎?」
「我……」
牡丹奴害怕地看著郝魏紫媲美牡丹的瑰麗面容上,佈滿了詭譎之色,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她膽顫,她並非想要取代她,而是想要獲得她的支持,回到少爺身邊。
然則,牡丹奴的這種念頭驚醒了長久沉睡的宿主郝魏紫,似乎激怒了她,所以,此刻,她才會被她審問。
「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讓你的魂魄寄生嗎?」郝魏紫捏碎了手中的牡丹,零落的花瓣飄落,灑在牡丹奴蒼白的面容上,猶如血花綻放。
「因為我喜歡牡丹,不是這樣的嗎?」
牡丹奴深吸一口氣,努才地壓下心中對郝魏紫的恐懼,將臉上的牡丹花瓣攏在手中,吸取著她摯愛牡丹的力量。
郝魏紫決定驅逐她了嗎?
因為她的貪念,郝魏紫要讓她變成孤魂野鬼了嗎?
第7章(2)
「不,我想利用你,才透過牡丹將你游離的魂魄引來為我所用。」
郝魏紫冷笑,居高臨下地俯視彷彿螻蟻只要她一抬腳就能踩死的牡丹奴,她不過是個侍候牡丹的丫環而已。
「你想利用我做什麼?」
牡丹奴慌了,開始後悔對宮之瑾坦誠魂魄寄生之事,似乎無形中打破了與郝魏紫的某種約定,激怒郝魏紫,所以她決定懲罰她了吧?
「知道郝家的牡丹為什麼開得特別好嗎?那是用我的精氣在養著的,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郝家更好的牡丹了。」郝魏紫的眼中突然迸射出強烈的憤恨,她彎下腰,一把揪住牡丹奴的衣襟,「我利用你離開郝家,你卻趁機想佔有我的身體,你覺得我會允許你的背叛嗎?」
「不……我……沒有背叛你……」牡丹奴喉嚨被勒住,難受得憋紅了臉,困難地向郝魏紫說明她的意思,「我只是想回到少爺身邊……求你……」
「你真有那麼愛你的少爺嗎?連做了鬼都捨不得放開嗎?好,你不想背叛我,那我倒要看看變成了孤魂野鬼的你,還能不能對你的少爺念念不忘?」
牡丹奴的話好像刺激到了郝魏紫,她突然瘋了似的掐住牡丹奴的脖子。
「嗯……唔……」牡丹奴難受地掙扎著。
不,她不要再死了,她好想見少爺,誰……來救救她?
天香閣。
顧硯旋覺得宮之瑾不是受了點刺激,而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