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輕鬆自在的人生啊!」
聽著她的話,鍾子文心急火燎,她瘋了,她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惡耗……他心疼道:「阿芳,你別這樣,傷心就放聲大哭,哭出來就會好了。」
鍾凌搖頭,還是笑著,「你以為我哭,老天爺就會同情我?才不會,這年頭不時興雪中送炭的,比較流行落井下石。」
「阿芳!」見她越是笑容燦爛,他越心酸,真想狠狠抽她一巴掌,將她打醒,可是她已經那麼痛,他怎麼捨得讓她更痛?
馬車停下,阿六一把掀開車簾,將鍾凌帶下車。
鍾凌沒有反抗,乖乖地讓阿六扶著走。
曾經的亭台樓閣變成一片焦土,周玉通和十幾個官差還在坍塌的屋樑下尋找屍體,一排、幾十具屍體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有許多都燒成焦黑的乾屍。
周玉通迎面走來,對阿六說:「真奇怪,滿府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逃跑?這不合理,就算在睡夢中總會有幾個淺眠的,不至於連半個活口都沒有,眼下估計那棟樓裡死的人更多,不過那裡的火起得晚,火勢又早早被滅掉,屍體還能分辨得出眉目長相,但主屋這邊……」他朝鍾凌望去一眼,輕歎。
阿六看向遠處那座樓,那裡是下人住的地方,原本鍾子靜住在離那邊不遠的院子裡,但主子看重,潛山先生特地將他挪到主屋住下,誰知,結果會是如此……
「有沒有找到潛山先生和鍾公子?」阿六問。
「主屋裡找出來的屍體都在這裡,分辨不出誰是誰,不過有兩、三具小孩身量的屍體,你們可以看看。」
周玉通領著他們過去認屍,阿六和鍾子文跟著走了,鍾凌卻連一步都邁不出去,兩條腿灌上鉛似的,沉重得無法移動。
周玉通親自拉開一塊白布,露出兩具孩童的焦屍,他指指旁邊的屍體道:「這個老人是在附近找到的,如果沒錯的話,應該是劉星堂。」
鍾凌兩隻腳動不了,但耳朵靈敏,她把周玉通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去。
是,爺爺最有責任感,她將阿靜托付給他,他如論如何都會守護阿靜平安……
哈……哈哈……她又想笑了,如果不是她想要強行扭轉阿靜的命運,如果不是她把阿志和爺爺留在阿靜身邊,如果不是她求他們護阿靜周全,如果不是她做那麼多的無謂工夫,那麼阿志和爺爺還會好好活著吧?
如果娘和阿靜的命運無法改變,那麼阿志和爺爺便是受她牽連了,這兩條命應該算在她頭上,是她的固執堅持,是她要同老天爺耍無賴,否則事情不會變成這樣。
她錯了,對不起!
她緊緊撝住自己的口鼻,直到無法呼吸,她在心裡默聲喊了幾十遍對不起,這才鬆開手,大口喘氣。
她仰面朝天凝聲問:「老天爺,這是禰要的嗎?禰要我充滿罪惡感,要我活著的每一天都痛苦惶恐?好,禰贏,我認輸,我不該逆天而行,我不應忤逆禰的心意,我發誓不做了,從現在起,什麼事都不做,可以嗎?」
輸得徹徹底底,她手上所有籌碼通通賠進去,她再沒有力氣和老天爺拍板叫喊,被釘住的兩條腿軟下來,她摔倒在泥地上,跪坐著,一遍一遍向老天爺妥協。
莊皇后斜臥在軟榻上,身著皇后正服,五綵鳳簪穩穩地插在發間,她臉上化著濃妝,厚厚的香粉遮去她微暗的臉色,卻掩飾不去眼底下的黑影。
昨兒個又沒睡好了,她夢見七孔流血的梅妃朝自己走來,獰笑道:「你坐上後位又如何,莊家還是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當真以為皇帝會看上你兒子?一個平庸愚蠢的太子,皇上怎肯將天下大任交付,何況,你兒子?你兒子?哈哈哈……」
梅妃的獰笑聲,將她驚醒。
她彈身坐起,四下張望,半晌緩緩吁口氣,還好,她在寧禧宮不是冷宮,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沒有喚進宮人,獨自步行至鏡前,雍容華貴、貞德端莊的姿態一如當年進宮時,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時的皇太后曾經說過,「此女堪為一國之後。」
望著鏡中的自己,片刻,她笑了。
她當然是皇后!皇帝為顧全名聲,不會輕易對自己動手,她太懂那個男人,那樣好面子的男人。
她會的,她能坐在皇后寶座上,直到最後一刻。
只是這段日子,連眼尖的宮女太監都看出來,皇帝對太子的態度冷了,他把所有心力全放在梅妃的兒子身上,朝中甚至有人暗暗猜測,二皇子將取代太子入主東宮。
她還沒死呢,想廢太子,也得看她肯不肯。
想起父兄,她咬牙暗恨,早告訴過他們,做大事絕不能貪圖蠅頭小利,偏偏他們沒把她的話給聽進去。
這些年哥哥盜賣朝廷武器,她不是不知道,罵也罵、說也說了,他在面上應著,背過自己照舊為惡,就算賺得缽滿盆溢又怎樣,被皇帝查抄出來,一道聖旨一下,分文不剩。
若不是他們盜賣兵器被抓到頭緒,若不是他們妄圖將港縣的兵器賣與燕國,皇帝怎會尋線一步步追查,又怎會一座「溫泉小山」被看出端倪?她的三萬士兵,她的鐵礦……
該死,那是她留給太子的最後一道屏障,如今全數沒了。
皇帝身強體健,往後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皇子,太子已經不得帝心,如果不做兩手準備,誰有把握能夠笑到最後?可惜她的多年準備,竟在短短的一個月內灰飛煙滅,她恨!
事跡敗露,佔山為王、蓄養私兵、開採鐵礦,一條條都是萬死不辭的大罪!
父親在皇帝跟前苦苦哀求、萬般保證,他們只是愛財、只是目光短淺,絕無叛逆之心,可皇帝二話不說,把一堆貪污、荼害百姓的罪證丟到父親面前,迫得他啞口無言。
早對父親說過,忠心保不了莊家,樹大招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皇帝無法忍受一個比自己還要強大的姓氏,爹不相信,認定當年共患難的情誼皇帝不曾忘懷,如今看來,誰是她心中有恨,認定港縣之事是壓倒莊氏一族最後一根稻草,卻不知道前面的導火線是她不斷逼父兄籠絡權貴、勾結外臣,是莊氏這些年的勢力,盤根錯節、黨同伐異,所以她怨父親、怪兄長、恨丈夫,卻沒想過問題的根源在於自己。
她怨恨、偏激,她把所有人都當成仇敵。
忠心耿耿?笑話!肝膽相照?笑話!可以共患難之人不見得可以共富貴。
她的父親何曾對帝位有過異心?真正對權勢有野心的不是父親、不是太子,而是她,莊可卿。
她天資聰穎,心有丘壑,童年時曾經對先生道:「做人,便當乘風踏雲,笑傲四海九州,將金甌九鼎盡數攢在手中,方不負此生。」
此言聽在先生耳裡,心中一悸,歎道:「可惜是女兒身,否則定能成就一番經天緯地的大事業。」
是,她非池中之物,卻因生為女兒身,被限於侷促之地,不得動彈,那年她譽滿京城,被選入宮中,賜婚三皇子時,她便知道機會到了。
她緊緊抓住機會,攛掇娘家父兄全力支持三皇子,將原不受先帝看重的上官挺推上那把至高至尊的龍椅,她助他掃蕩朝廷異議,著上十二章冕服,陪著他擔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一路走來,多少腥風血雨,再苦再難她都咬牙與他並肩走過,雜知……他竟這般對待自己?!
在他剷除莊家餘孽之後,接下來就要剝奪她的權力了吧?一個空有名頭的皇后還能籌謀大事?沒有自己的扶持,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他這是……想把帝位傳予心愛女子的骨血?
她不會教他如願!
第二十五章 一場大火(2)
想起皇帝,一陣厭惡的冷笑從心中泛起,他再不是她的枕邊人,而是對手,他不拿她當妻子,她便不當他是丈夫。
他心狠,斬除她的倚仗,可他不知道,他狠,她會還以加倍狠戾,只不過兩人的狠辣不同,她不會雷霆萬鈞,她喜歡袖裡乾坤,她擅長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她習慣在別人覺得不可能的時候出手,然後一擊斃命。
她和皇帝之間的戰爭不會因為莊家的倒台而結束,相反地,正要開啟序幕。
她眼睜睜看著皇帝對上官肇衡的重視,眼睜睜看帝心與太子漸行漸遠,雖心急火燎,面上卻半分不顯,她甚至附和起皇帝,為二皇子挑選皇子妃。
她賢德體貼嗎?當然,這可是為皇帝著想,若沒有子嗣,二皇子如何當上太子,光是言官的奏折就能將龍椅給淹沒。
以退為進,她很樂意在這件事情上助一把力。
三年前,上官肇衡迎娶戶部尚書黃棟樑的嫡女黃瑜珊,那是個美麗的女子,可惜她的父親不識趣,數度推拒莊家的善意,所以她死了,死於難產。
人人都說她沒福分,不過真相有誰知道,只要不肯歸附自己的女子,都沒有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