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愛情……他沒想過,也不需要。
子夜和他母親是完全不同的女人,母親可以為了自己的快樂把孩子往寄宿學校送,可以為了和情夫見面,讓兒子在校門口空等三個鐘頭,她說:「兒子啊,人生最重要的是快樂,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去追求。」
她和父親同床不同夢,為了身份,維持著假面婚姻,他們各自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卻把孩子晾在一旁,若不是這樣,他不會有機會被壞人綁票,不會心靈受創,更不會害怕在人多的場合出現。
所以,他要替孩子找一個負責任的母親,而這個女人非子夜莫屬。
他突然想起,丫頭帶他去的每個地方,都是人多的觀光景點,而她嘴裡有著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的夜市,更是人潮洶湧。然而;丫頭小小的掌心總能帶給他安定力量,而她的笑容讓他忘記,危機四伏。
Edward的視線落在丫頭身上,情不自禁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子夜重視家庭,她有責任感,和她結婚是最安全的選擇。」
在子夜為了父母親向他求助,在她始終不肯接受他的求婚,卻在他出面挽救她家公司頹勢而點頭同意時,他就明白,她是會為了家庭而犧牲的女人,他喜歡這種女人。
悶悶地,丫頭小聲回話。「婚姻本來就要冒一點險,何況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冒的險還不止一點點。」
他聽見了,但固執促使他重申。「娶子夜,半點都不冒險。」
「錯,你要冒妻子不快樂的險,你要冒妻子對你強顏歡笑的險,你要冒她盡了全力,仍然無法愛你的險,你要冒你付出一輩子,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活著只是沉重負擔的險,你要冒的險大得很!」她聲音高揚。
「丫頭,你存心把我惹毛嗎?」
「我只是分析你會冒多大的險,這是實話實說,如果實話會惹毛你,那你就得認真思考,你用了多少謊話來欺騙自己。」
他盯住她,臉色難看到極點,真希望她不要那麼銳利聰明。
在他們四目相望間,杜岢易帶著姚子夜出現了,他們一前一後來到Edward面前,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的,在外面話別過了?
姚子夜低頭走到Edward身邊,抬頭,勉強對他擠出微笑。
突然間,丫頭那兩句「你要冒妻子不快樂的險,你要冒妻子對你強顏歡笑的險」跳出來,狠狠紮了他,像在反抗什麼似地,他用力拉起姚子夜的手。
杜岢易的眉頭緊皺,因為Edward的用力。可他不發一語,從決定讓她回去那刻起,他就失去立場身份,他明白,自己說得越多、做得越多,只會讓子夜更難堪。
他不說再見,皺了眉頭,轉身往外走去。
丫頭看看杜岢易,再看看Edward,一頓足,飛快地抱住姚子夜,在她耳邊輕道:「你一定要快樂。」
姚子夜來不及回答,丫頭就快步追著杜岢易背影跑去。
都走了……她低頭,止不住的淚水落地。不哭的她,一趟台灣行,讓她不斷破例。
Edward沉默不語。
那麼痛苦嗎?還愛他是嗎?心裡擺了人,卻要天天面對不對的人,會是什麼感覺?
忽地,他想起丫頭,剛剛,是他們……最後一面,心抽痛著,他有幾分明白子夜的感覺了。
他自問,有沒有能力為她抹去心中的杜岢易?他會對她很好,他會對她百般包容,他會滿足她所有想望,他會……
如果他做的,都不是她要的呢?他微怔。
「是他對嗎?」
她抬眼,兩串淚水掛在臉頰邊,眼裡埋著疑惑。
「阿笨的父親。」
他也看出來了?真可怕的基因、可怕的相似度。姚子夜點頭。
雖然對外宣稱,阿笨是姚家的小孩、子夜的弟弟,但她從未欺騙過Edward,阿笨是她的親生兒子。
「夜,對不起……」Edward開口。
姚子夜坦然迎向他的目光。「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我會彌補你所有的損失。」他發誓。
她沒接話,只是黯然一笑。失去岢易不是她的損失,是她人生無法弭平的缺戚,從此,她的生命失去完整。
Edward的手機響起,電話那頭傳來丫頭焦急的聲音。
「老爸,岢易昏倒了啦,你快來!」喀地!電話切掉。
Edward呆呆看著自己的手機,粗枝大葉的丫頭,忘記電話簿裡的第一名不再是她老爸,他已經幫她輸入他的手機號碼,Edward才是那個No.1。
轉頭,他望著子夜,話含在口中,不知該不該說。但不說謊的丫頭催促著他誠實,好半晌,他對腦海裡的丫頭投降。
「杜岢易昏倒了,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麼?我要去!」話出口,她才想起自己對Edward有多差勁,用力閉了閉眼睛,她只能不斷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算了,今天走不成了,我們去幫幫丫頭吧,她鐵定扛不起杜岢易那個巨大傢伙。」Edward拍拍她的手,他的第六感果然是嚇人的精準,他沒買機票,這下子,連退票的動作都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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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外,姚子夜像一部停不下來的機器,她轉著、繞著,不時在門口張望。急診室只能進去一個家屬,以資格論,她怎麼都比不上親妹妹,所以她只好繼續當機器人。
Edward看著她的背影苦笑,這個時候,他還能告訴自己,她和杜岢易的愛情早已雲淡風輕?
丫頭沒說錯,他必須認真檢視,到底用了多少謊話欺騙自己。
終於,丫頭走出急診室,看著淚流滿面的姚子夜,低下頭,手指偷偷在背後交叉。
「他怎麼了?醫生怎麼說?」她扯住丫頭的手,力氣大得驚人。
不是說她是林黛玉嗎?怎麼會變成梁紅玉?丫頭苦著臉,她看看子夜,再看看 Edward,突然,摀住臉,放聲大哭。
「嗚……他、他……他得了肝癌……」
肝癌?踉蹌,姚子夜幾乎站不住腳。怎麼會……怎麼會是肝癌?
「醫生照超音波,看見裡面有腫瘤,血液檢查也很不樂觀,醫生說還要進一步化驗……嗚,不必化驗,反正也耶要走了,他早就失去活下來的勇氣……」
姚子夜呆了,傻傻地看著急診室緊閉的鐵門,茫然失措。
「肝癌,怎麼可能?」杜媽發出尖叫。
杜媽、趟叔叔、老爸和老媽不知道什麼時候趕過來的,丫頭看見他們,心一陣涼,哭得更慘,這次眼淚和鼻涕齊飛。她完了……
杜媽看見姚子夜,衝上前,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抱住。
「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杜媽等你九年,把頭髮都等白了。」
丫頭吸著鼻子看向杜媽。好誇張哦,杜媽明明漂亮得很,半根白髮也沒有,難怪老爸常說:「我覺得你比較像你大媽生的。」
「是杜媽不好,沒好好教育小孩,讓岢易傷了你的心,害你痛苦離開。」
姚子夜猛地搖頭,搖出一串淚水。杜媽沒錯,她從沒後悔愛上岢易,痛苦是她自己製造的,是她沒給岢易機會說明。
「你走了以後,那孩子瘋了似地一天到晚往你家跑,他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瘦到被醫生強制入院,差一點點,我們就要送他去精神療養院。」
聞言,姚子夜滑下淚水。她害人不淺。
「你杜媽跑去廟裡求籤,籤詩上說,你們早晚會再遇見、終成良緣,那個腦袋轉不過來的傢伙才慢慢好起來。」趙叔叔補充說。
叫自己的老婆「杜媽」,也只有趙叔叔才做得到。
「從那個時候,不信神鬼的岢易開始相信冥冥之中有注定。」杜爸插話。
「我告訴岢易,如果他夠出名,你就會在媒體上看見他、知道他在找你。因此,他開始拍廣告、拍偶像劇,他去當自己最痛恨的明星,你不曉得當時他有多紅。」趙叔叔說。
「岢易紅了四年,你仍然杳無音訊,雖然灰心,但菩薩的話讓他深信,你們會在一起,他開始努力唸書、賺錢,他說找到你之後,要給你最好的生活,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們的未來鋪路。」像接力賽似地,周阿姨接下棒子,奮力往前跑。
「他最喜歡的顏色是子夜時分的黑:他說他最快樂的事是躺在床上啃饅頭,因為饅頭咀嚼以後會散發出淡淡的甜,就像想你,越想越甜:他不出國的,因為他說這塊島嶼才有姚子夜的氣息。」杜爸說,這回,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兒子留住子夜。
「我幫他求的每一支籤都是上上籤,神告訴他,你們的愛情會越走越順。」周阿姨歎氣,「我從沒見過那麼專情的男孩子。」
「子夜,你還愛我們家岢易嗎?」杜媽握住姚子夜的雙臂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