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英國時,我經常從夢中哭醒,媽媽什麼都不問,只是躺在床邊陪我到天明,那一年,媽媽把欠我的床邊故事一個個還給我。
「後來,公司越經營越大,哥哥接手之後,初生之犢不畏虎,大量投資、大量併購其他公司,當公司裡保守派的元老不斷發出反對聲浪時,他開出亮眼的成績讓他們沒話說。
「可是去年的金融風暴我們沒逃過,爸媽為了周轉不靈四處找人想辦法,我說過,中國人想在那裡佔有一席之地本來就不容易,何況這些年對我們家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
「我們的公司健全,是個會賺錢的企業,但大家都不願意對我們伸出援手,只想要接買我們公司。知道嗎,那個時候是誰出頭幫我們的?」 「Edward?」
「沒錯,Edward除了金錢援助,還在股票降到最低點時,挺身為我們說話,他說,如果連我們都不能在這波風暴中撐住的話,恐怕英國再也沒有什麼公司值得投資。在英國商界,他是個很有公信力的人,他幫我們穩住小股東的信心,不讓我們的股票成為壁紙,對他,我有負欠。」
他終於懂得子夜為什麼非回英國不可,如果不這麼做,不欠人的她一輩子不會安心。
這個婚姻換的不只是報答,還有她的心靈平靜。
「我可以不回去、可以後悔這個婚禮,但它對公司將是另一個衝擊,很多支持我們股票的人,在等待我們的婚禮,等Edward和我們正式建立合作關係。公司才從風雨飄搖中走來,元氣未恢復之前,再也禁不起風波,那是爸媽一輩子的心血,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它倒下去。」
接下來,她說了很多Edward為她做的事,每件事、每份溫柔、每個感動。
她愛杜岢易,卻被他傷透心;她不愛Edward,卻因他享盡疼惜,難怪人人都說,選擇愛人不如選擇被愛。
杜岢易不說話了,只是抱著她,靜靜地。她也不動作,乖乖讓他抱在懷裡,她知道他很聰明,一定能想通,他會知道,就算他們在一起,她也無法安心地幸福著,他會理解,愛她,就該學會放手。
時鐘的指針滑過好幾格,她沒等到杜岢易的回應,卻等到他的歎息,她知道,他想通了。
是,他想通了。九年前,他做的決定讓她傷透心,九年後,這個決定該由她來做,即使決定會讓他挫敗傷痛。
再次歎氣,他低下頭,吻了她。
這是個動人的吻,他吻著她的唇、她的心,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小心翼翼,於是她知道——他愛她,一如往昔。
杜岢易圈住她的腰,她勾住他的頸項,她哭了,兩顆淚水從緊閉的雙眼滑下,濕了她濃密的睫毛,他想放開她,她卻不願意放手。
他不捨她的淚水,輕輕地為她吮去,微微酸、微微澀意,像他的心情,有無數委屈。
她也和他一樣痛,她也不願意七天結束,兩人跟著結束。很可惜,命運從來就不是站在他們這裡。
他們擁抱著彼此、親吻彼此,她期待著地球停止轉動,希望時間就此停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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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裡,丫頭坐在Edward身邊,他們很早就來了,她有電話號碼,卻不肯催促也耶和岢易。
於是,她帶他吃東吃西,跟他聊天說地,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
這幾天,她把杜岢易和姚子夜的愛情告訴他了,說得文情並茂,只差沒演出一部感人肺腑的電影。
他淡淡地說:「那麼多年過去,愛情的感覺早就淡稀,硬要說子夜愛他,太牽強。」
其實,他心知肚明,子夜的逃婚、子夜看著杜岢易的眼神,絕不是愛情淡稀的表現。
丫頭回答,愛情是一種不會淡掉的感覺。
她說她親眼目睹岢易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他是懷抱著重逢的希望而活著,如果子夜不回來就好了,至少希望還在,有希望的生活就不至於太難捱,可是她回來卻又走開,大刀闊斧把岢易的希望捶碎打散,這種行為,好殘忍。
Edward聽著,不做回應。
他自問過,該放開子夜嗎?他還能找到比子夜更適合自己的女人?他是個精挑細選、把結婚條件訂得很高的男人。
搖頭,揉揉發痛的太陽穴。
他看著身邊的行李箱,裡面有滿滿的上產和「台灣在地味」,丫頭是這樣形容它們的,她甚至大言不慚說:「我看你老爸會愛上你老媽,這些台灣味肯定替你媽媽加了不少分。」
他笑著反問她,「你覺得我會不會因為這些土產而愛上你?」
她紅了臉,吶吶說:「不能比的啦,你媽肯定比我漂亮。」
「你很漂亮啊。」
她笑得誇張,說:「哈哈,我終於從你嘴裡拐到一句讚美了吧。」
只不過是一句小小的讚美,她就樂得像撿到大錢,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生。這時,他尚未發覺,自己想起丫頭的時候,會不自覺浮上愜意笑顏。
回過神,Edward再看一次手錶,子夜仍沒到。
丫頭從機場那端走過來,她手裡拿著兩杯咖啡,她走到他面前站定,遞一杯給他。「味道不錯哦,每次出國前我一定要喝一杯。」
「為什麼?」
「它會帶給我幸運,每次喝過咖啡,我旅行、拍攝工作都會更順利。」
「迷信。」
她對他笑,他也衝著她笑,他起身,拉拉她的馬尾「「你答應過的,要到英國找我。」
她頓了一下,然後搖頭。「我想……不好。」她答應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爵士,他的身份地位高到嚇人,她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子夜,更不知道自己喜歡他……喜歡得這麼強烈。
「為什麼不好?」他的表情因為她的話有了巨大轉變,笑顏收斂,看著她的雙眼變得不紳士。
「我媽教我要低調。」
「來找我跟低調有什麼關係?」他不知道自己的口氣很差,喉嚨接在眼睛之後,變得不紳士。
「你是爵士耶,要是我們被拍照、登上報紙,標題上打著大大的『爵士大人的台灣情人』多丟臉。萬一,新聞傳回國內,就會變成國際新聞,不好,太高調。知道嗎?我答應過我老媽,絕對不讓自己變成國際新聞。」
「這是胡扯的吧,哪有人會答應母親這種事情?」
「我常搭飛機嘛,要是飛機失事,我不就登上國際新聞媒體?」
他失笑。這傢伙很有挑惹人的本領,他無法克制笑紋產生,她太有趣、太可愛、太讓人喜歡。
「我會對媒體解釋,你是我高薪網羅的旅遊作家。」瞧,這麼簡單的事,三兩下就能解決。
「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我這個人啊,痛恨謊言。」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沒說謊,看過你的旅遊書,我真的有意思把你網羅旗下。」
她望他。不行,繼續看下去,她的魂會被他的帥臉勾走,然後臉皮增生肥厚,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他拖上床,然後再然後……他、她和子夜,會變成英國版的三人行,她不要當卡蜜拉。
猛地搖頭,丫頭說:「不好,我比較喜歡和你當朋友,朋友之間不能有利益關係,不然會破壞友誼的純粹性。」
「你的意思是,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也不是啦,我會上網把自己美美的照片寄給你。」
「我可不做這種事。」他生氣了,氣自己只能從電腦裡看到她的巧笑倩兮。
「我的相機裡面有無數個Edward,你不寄照片也沒關係。」
他不語,話題斷掉。
他在生氣哦?她這個人無法忍受冷戰的,扯扯他的衣袖。「Edward,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就好?」
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他發笑,即使他仍未停止生她的氣。「問吧,我有把你的嘴巴摀住?」
「子夜愛你嗎?她有跟你說過,她愛你?」
果然,這是個會把人惹火的問題,可是面對一個不說謊的女生,他無法對她說謊。
「沒有。」他說實話,這個實話讓他很想痛扁丫頭一頓,他撐住,因為他還勉強記得,自己是舉世聞名的紳士。
「子夜對岢易說過哦。」在信上,那封信,她看過。要不是她把禮物拿走,或許他們不會錯過,她常想,子夜是怪她的吧,對於子夜和岢易,她有濃厚的罪惡感。
她當然看得出Edward不高興,可她的字典裡面少了「適可而止」這個成語。
「那你愛子夜嗎?」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我拒絕回答。」他冷聲道。
他可以拒絕回答丫頭,但他無法拒絕回答自己。
他愛子夜嗎?他喜歡她、欣賞她,見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能和自己匹配的對象,她重責任、重承諾,只要親口約定的事,再辛苦都會盡全力達成。和這樣的女人共組家庭,是最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