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世澤輕啜了口。「確實相當鮮甜。」
「是吧。」她笑瞇眼道。
「你今兒個看起來精神不錯,但怎麼有些悶悶不樂?」
裘化真頓了下。她哪裡悶悶不樂來著,她很開心,開心得要命,因為她就要離開這裡了。
「侯爺瞧錯了,身子正復原著,我開心得很。」她端出最招牌且無瑕疵的笑。
「是嗎?」
「是是是,這魚湯鮮甜,趁熱多喝點。」瞧他喝了半碗,她把心一橫,幫他把碗再斟滿,打算讓他睡得香甜。
她托著腮,看著他不疑有他地將湯喝個精光,聽著他說著京城的繁華,說著長公主的病情穩定,直到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在她面前趴下。
看著他疲憊的睡臉,她低喃著,「喏,瞧你近來精神虛乏,讓你好好睡一場,就當是我報答你的數命之恩吧。」說著,從被褥裡取出早已備好的包只,回頭用氣音喚著,「來福。」
來福隨即起身,黑潤潤的眼專注地看著她,跟著她走出房外。
裘化真看著四周,所有的待衛全都倒了,她不假思親地朝主屋的西邊走。以往她在威鎮侯府時,知曉西側那邊有個下人進出的角門,眼前正是用膳時間,守門的人應該會暫時離開。
天上的半月映照引路,她走得毫不遲疑,連頭都沒回,寒冽的風刮動她單薄的衫裙,她卻沒有回頭的渴望,她已經厭倦這一切。
一萬兩,她不要了,橫豎她身上還有賴大老爺賞給她的一百兩,加上她一手醫術,想在京城之外落地生根壓根不難。
人生最難的,難在強求,而她,向來不強求。
得之她幸,不得她命,不是她的,她會放手。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但腳步卻突然停下,目光落在幾步之外。
如果她沒記錯,那裡應該是人工湖泊的南岸,湖泊上還有一座白玉跨橋銜接東西兩側……可是,她放眼望去,不見跨橋,更不見湖泊。
真如柳芫所說,他將湖填平了?
為什麼?威鎮侯府裡引溪進府,人工湖泊幅員廣大,到處穿溪而過,如裡要將人工湖泊給填平,那得要費上多久的時間。
他又是為了什麼將那給填平……她眼色迷離地駐留不動,壓根沒察覺腳邊的來福像是聽見什麼,驀然回頭望去,不住地搖著尾巴。
「去哪呢?」
身後傳來似幽魅般的歎息聲,教她轉頭望去。
怎麼可能?
「來福都帶著了,怎麼沒將我捎上?」
狐裘輕輕地往她肩上一搭,她瞪著前方,感覺他將自己捲進懷裡。「天冷,怎麼沒多搭件衣?」
她沒吭聲,不懂他明明喝了魚湯為何還能如此清醒。
花世澤貼著她的臉頰,啞聲問:「為何哭了?」
「我叫你走開你聽見了沒有!」她回頭用力推著他,卻被他緊擁入懷。埋在他的胸瞠上,她的淚水在衣料上暈開。「不要用你抱過其他女人的手抱我!滾開!」
花世澤一愣,沒料到她在意的竟是「我沒有。」他的心在狂顫著,喜悅凌駕在她意圖離開的憤怒之上。
「那你休掉的是誰?!」人不提便罷,可這事每想一回,她就覺得自己快瘋了!「花世澤,你利用人也利用得太徹底了些,讓我去賣命,等我死後再迎娶我的嫡妹……你眼睛瞎了嗎?那種蛇蠍女人你也敢要!」
「我沒有利用你,你說那是一場交易。」
裘化真喉口梗著,委屈的淚水像初春的雨,綿密不休。「對呀,那是場交易,交易已經結束了,放開我!」
「交易還沒結束。」
她難以置信地抽了口氣。「你就這麼期盼我死嗎?非要我真的死去,交易才算結束?」原來瞎眼的是自己,她竟為了這種人流淚!
「你在胡說什麼?我要你好好的,我要你……成為我的妻。」
「這種事由著你說麼?你真以為每個姑娘都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以為當他開口施恩,她就要巴著他的腿不走麼?她柳艾不是那種人,她要的是、她要的是……這輩子都得不到的奢望。
「你答允我的,鳳凰于飛,你要成為我的凰!」
「柳九已死!」
「那就由裘化真履約!」
「你憑什麼?!」
「就憑你的眼淚,憑你的悲傷,就憑我的思念,憑我的盼望,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去不了!」
裘化真惱火地推開他。「我的眼淚我的悲傷都不是為了你,你的思念你的盼望全都與我無……」她突地倒抽一口氣,瞪著他流下的淚。
這個男人為何如此可惡,為何要拿眼淚禁錮她?
眼淚,是這世上最廉價最無用之物,她不哭的,她沒有多餘的眼淚為了無止境的孤寂和夾縫中求生存的無奈,想活下去就得堅強,有什麼好哭的。
可她也懂,再怎麼練就鐵石心腸,淚水有時是由心不由人。
一如,情愛。
「為我留下來,哪裡也不去。」花世澤輕柔地將她擁入懷裡。「這一世,我就只要你了,你千萬別再讓我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你,別讓我……總以為我瘋了。」
她不會懂得被留下的他,是如何走過這兩年,他痛苦得快要瘋了卻又必須逼自己清醒,不能忘了身為威鎮侯該盡的責任。
他常反覆地想,他都如此痛苦了,為何還要管那該死的皇室如何惡爭內鬥,為何還強迫自己在旁人面前表現若無其事,他快死了,就快痛死了,快被思念給逼死,為何他卻還要在乎旁人的死活?
她沒吭聲,內心天人交戰著。現在的她,無法委屈當他的妾,更不能成為他的妻,就算現在留下,他日她還是一樣會逃。
可是,逃了之後呢?
下一個被思念折磨的會是誰?
「那時,我一直在想,是誰殺了你,是誰選了你最恐懼的方式殺了你……好幾次,我想要闖進後宮,一個個將她們凌遲至死,既然都沒人在乎你的生死,我又為何要在乎她們的生死,該死不該死的全去死吧,敢殺一個柳九,我就要她們一起陪葬……」
裘化真駭然地瞪著他似清醒似癲狂的神情。
「可是,最該死的……似乎是我……」他的神色瘋狂,深像的黑眸殷紅得可怕。
「花世澤……」她低喚著,輕抓著他的手。
「那晚,我就在橋亭上,我聽見落水聲,可是我沒有理睬。為何我沒有理睬?因為我在等你,我等著要帶你回府,可是我卻再也等不到你……你說,我不在乎旁人生死,旁人就不會在乎我的生死,我無所謂,可是你……怎麼可以是你,如果那時我去探看,你就不會……所以,殺了你的人,好像是……」
裘化真捂著他的嘴,不讓他再往下說,「花世澤,我回來了。」
「……你願意回來了麼?」他吼聲問。
她張口欲語,卻還是嚥下了,選擇環抱住他。
這個可惡的男人,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留住她,他允諾的不是自由麼,為何卻拿情愛囚禁了她?
第十二章 再度入宮(1)
半夢半醒間張開眼,裘化真疑惑地微皺起眉,不解自己為何醒來,但不一會便放棄思考,困意教她想翻個身繼續再睡,卻發現自己連翻身都不能。
垂眼望去,一隻長臂蠻橫地橫過她的腰,緊握住她的手。
她回頭望去,男人疲憊地睡著,手勁卻大得嚇人,彷彿真怕失去她。想起昨晚他不容置喙地將她押回房,甚至將她給押上床,原以為他是想做什麼,可他卻只是抱著她和衣而睡,嚇得她僵著身子入睡。
所以,她現在很想翻身啊。
可惜試了幾次還是無法動,教她只能無奈放棄,艱辛地回頭看著他的睡臉,瞥見他的襟口掉出了一塊玉。
那是一塊翡玉,光看色澤就知道價值不菲,但這玉像是碎了,用金子重新鑲黏在一塊,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誰送他的,怎麼他戴在身上的不是她送的那一塊?
她努力地探出手想將玉勾得靠近自己一點,然在他懷裡蹭了幾下,他隨即張開眼,嗓音沙啞的問:「去哪?」
「沒要去哪,想翻身。」她沒好氣地道。
花世澤隨即扳動她的身子,讓她貼在自己的胸膛上。
裘化真小臉微微漲紅著,想罵他分明是惡意壞她清白,但再想自己都答允留下了,清白似乎不重要。
不過,這塊玉……她挑著玉,想看上頭的雕紋,可惜它碎得太全,雕紋早看不清了。
「做什麼,嗯?」他的大手輕撫著她的發。
「沒事,你睡吧。」她下的麻沸散應該可以讓他沉睡很久,他卻還能與她正常交談,這到底是什麼體質?
「你要是再像貓兒撓著我,我會馬上要了你。」
裘化真抓著玉的手突地一僵,小臉羞紅著。「我只是在看你的玉,你在胡說什麼?」說得好像她刻意引誘他似的。
「玉?」他抓出懸在頸間的玉珮。「這塊玉,原本是要給你的,可那一晚……我不小心摔碎了。」
「這是上等翡玉呢,怎麼那麼不小心。」她低聲咕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