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夏天,露天裹著毛毯一樣可以睡,但到了秋冬,鐵打的人一樣也擋不住凜冽的寒風。
他知道她說得對,他必須重新統計領地裡的農奴和可用的人手,分配那些荒廢的屋舍與田地,那是說如果那些人願意試著重新照顧分配到的田地。如果我是領主,我會讓所有人自由。
她那荒謬的主意,驀然浮現。
這幾日,她可笑的話總是時不時會浮現,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大人,你找我?」
他回過神來,轉頭看向賽巴斯汀。
眼前的男人如同他一般,即使在城堡裡,腰上仍掛著一把長劍,據他所知,這男人和他一樣,就算睡覺也把武器擺在身邊。
波恩走回桌邊,用筆上的羽毛,指著桌上攤開的地圖,道:「有個農奴說,十天前,北邊這裡有個荒廢的農舍失火了。」
賽巴斯汀走上前來,看著他所指的地方,擰起眉頭。
「我記得你說過再過去這裡,是馬克斯的領地?」
「紅鼻子馬克斯。」賽巴斯汀點頭,補充:「他把女兒嫁給了貪心的莫裡茲,他們是世仇,聯姻本來是為化解仇恨,不過沒有成功,他們還是常常互相攻擊對方。」
賽巴斯汀說著頓了一下,抬眼看他。
「你懷疑是馬克斯的人放的火?」
「也可能只是有人借住時,不小心釀成的意外。」波恩淡淡道:「但如果我沒記錯,之前那裡還有人住時,就曾經被搶過。」
賽巴斯汀一怔,沒想到這男人會記得,他看著眼前這男人,點頭回答。
「對,之前那裡偶爾會有盜賊出沒。」
這是檯面上的說詞。
可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上一任的史瓦茲男爵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但現任的史瓦茲男爵和他的父親不同,說好聽點,他是個斯文的好人,說難聽點,他很好欺負。
西蒙還活著時,幾乎年年被搶,但他不擅戰鬥,習慣息事寧人,以至於劫掠事件時有所聞。
有時,那真的是盜賊,但大部分時候,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是哪些人幹的。
波恩抬起眼,看著賽巴斯汀,直接道:「我不信任我們這些親愛的鄰居,我要知道他們都在做些什麼。」
陽光從十字箭孔透進,斜斜的照在那男人身上,他姿態輕鬆,手上還握著一支筆,但他黑色的瞳孔冷硬如石。
賽巴斯汀一怔,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著那冷酷無情的老爵爺。
如果附近那些領主還以為眼前這位史瓦茲男爵,依然溫文可欺,他想他們會大吃一驚,如果有人挑釁,他毫不懷疑眼前這男人會親自拔劍砍下對方的腦袋。
「我會派人去查看。」
「找機靈點的,扮成農奴和商人,別打草驚蛇。」
「我知道。」
賽巴斯汀點頭,轉身欲離開找人辦事,卻聽到那男人說。
「還有,順便找幾個人,分頭到各地村莊,清查所有農戶,看還有多少人活著,我要確切的數字。」
波恩看著眼前的男人微愣,擰起了不贊同的眉。
「大人,我們不可能再收容更多的人。」
「我知道。」他直盯著那位隊長,面無表情的說:「我自有打算。」
他等著賽巴斯汀開口追問,但那男人緊繃著下顎,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低頭頷首領命而去。
如果我是領主……
女人傻氣的主意又在耳邊響起。
他並不是想照她的意思去做,他只是同意,統計人手是必須要做的事。
只有傻子才會無故讓農奴成為自由民,況且就算他真的願意當一回傻子,那也不能保證那些人會因此願意留下來耕種土地,若換做是他,他眼也不眨就會轉身離開,當年他就是這麼做的。
但當他看著桌上那幾張地圖,卻揮不去她那荒謬的提議。
自由民會來和你借麥種,農奴不會,因為農奴下田勞動的結果,不是他們的。
他擰著眉,瞅著那些描繪在紙上的田地與村莊。
出租田地、收費、釀酒,成立市集與商會,那些事情根本就——
他不知道,他想告訴自己,那不可行,但他盯著地圖,看著那些原本就不
屬於他的土地,看著那些紙上的山川、森林、田野,忍不住開始想,開始思考。
在凱細心的照顧下,繼約翰娜之後,夏綠蒂的情況也好轉了。
她鬆了口氣,雖然知道如果不想被懷疑,自己就不該把每一個染上瘟疫的人都救回來,但她實在無法看著人們在她眼前死去。
為了以防萬一,她讓蘇菲亞和麗莎接管了病房,蘇菲亞勤奮又勇敢,麗莎雖然膽小卻細心,她將那些藥草的知識教給她們,讓病人的好轉與痊癒看來不只是因為她一個人的關係,而是因為整潔的環境和細心的照料。
她不再整天都待在塔樓病房,轉而管理城堡裡的人手,分配工作。
他每天帶著男人們再次開始下田翻土播種?,她則領著女人繼續清潔打掃、洗衣做飯、採摘野菜、藥草。
要做的事和山一樣多,所有的人每天都累得像條狗,幾乎每個人都知道,現在有飯吃,不表示到了冬天存糧就會足夠。
不過,未來看起來不再那麼沉重與黑暗,她偶爾會看見女僕和士兵眉來眼去,甚至撞見有人在牆角或樓梯口打情罵俏;基本上,只要你情我願,不要出現有人被強迫,或公開猥褻的情況,她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除了主城樓之外,城堡裡還有幾棟建築,除了穀倉、廚房,另外有一間倉庫、營房、乳酪房、食品儲藏室,甚至還有一個釀酒場和酒窖;只是它們大部分都是空的,而且積滿了灰塵。
為了妤緩大廳裡擁擠的狀態,她帶著幾個女人整理那棟營房和倉庫,營房就是波恩當初拿來隔離病人的地方,她和女人們將那兩層樓的屋子裡裡外外都刷洗過一遍,再換上乾淨的床單。
當她們開始整理堆滿雜物的倉庫時,清出了不少東西。
裡面堆著一些燭台,一輛老舊的紡車與織布機,幾張椅子和車輪,一大箱繡有史瓦茲男爵鐵十字紋章的旗子,好幾袋陳舊的麻布與羊毛,一整箱的石蠘;太好了,她才在想要去哪找足夠的石蠟來做蠟燭。
除此之外,倉庫裡還有一些老舊的盾牌、馬具;安娜說為了要收容那些孩子,波恩把馬廄二樓空了出來,將這些老盾牌和馬具堆在這裡。
就在這時,一隻公鹿頭的標本從堆放雜物的木架子上掉了下來,差點打到她,害她嚇了一跳。
「沒事,只是標本。」安娜將那有著兩隻巨大鹿角的鹿頭撿了起來,告訴她:「老爵爺很喜歡打獵,我記得之前還有一個山豬頭,不知被塞哪了。」她驚魂未定的瞪著那鹿頭,只覺有些噁心;她可以理解為了生存而宰殺動物,她也會為了製藥,把蟲蛇浸泡起來,但只是為了炫耀,就把死掉動物的頭做成標本掛起來,實在非常野蠻且愚蠢。
「這些標本為何在這?」她問安娜。
「它們本來被掛在主臥室裡,但大人生病那陣子,說他不喜歡睡覺時還被這些動物盯著看,就要人取下了。」
「生病?」她愣一下,看向安娜:「波……大人生過病?什麼時候的事?」
「我記得,是去年春天吧。」安娜把那沉重的鹿頭傳給身後的女僕,讓女僕將那可憐的東西拿到外頭去,邊和她說:「大人當時病得很重,我們本來以為他要不行了,但後來他病情就好轉了,真是讓人鬆了口氣。」
凱一愣,沒想到他也曾病得如此嚴重。
「那場病,真是將他折騰了好一陣子。」廚娘歎了口氣,說:「大人以前十分俊美,漂亮得像天使一樣,總是乾乾淨淨的,微笑永遠掛在臉上,迷得所有的女孩暈頭轉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臉紅心跳。但自從大病一場之後,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成天總板著臉,開始和賽巴斯汀一樣,老是全副武裝的帶著那把劍走來走去——」
碎念到一半,安娜看到她擰起了眉頭,突然發現自己有點逾矩了,停住整理雜物的動作,尷尬的看著她,「夫人,抱歉,我不該說這些的。」
凱搖搖頭,只好奇再問:「他以前很愛笑?」
安娜看她好像沒有生氣,還想知道其他,悄悄鬆了口氣,才繼續說:「老爵爺是個很嚴厲的人,但大人不是,他從小就很善良,不過這幾年的瘟疫和饑荒,讓我們都經歷太多的死亡。」
說著,安娜想起一件事,連忙去把那堆放在角落的東西拖出來,在高窗下掀開蓋在上面的亞麻布,興沖沖的把手裡的東西現給她看。
「你看。」
凱一愣,發現那是一幅畫。
畫裡的男人才剛成年,臉上還有著些許青澀,但真的十分俊美,男人穿著正式的禮服,黑髮及肩,黑瞳裡的神情十分溫和,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她看著那幅畫,心頭猛的一跳,只聽見安娜感歎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