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累,累到不行,但她不太敢睡,那只龍和斧頭殺手,總是會在她稍微放鬆下來時偷襲她。
奇怪,她剛剛在想什麼?
她揉著疼痛的太陽穴,感覺心思渙散,然後才在看見自己手上的傷口時,想了起來。
是了,最近……
她低頭看著掌心上的擦傷,呆滯又疲憊的想著。
最近她的傷恢復得越來越慢,除了手上的擦傷,她的右肩也燒傷了,左小腿也在流血,好像是剛剛其中一個斧頭殺手砍的,她應該要止血,應該拿東西把傷口包紮起來,但她想不起來應該包紮的理由……
她累了,真的好累。
她分不清日夜,辨不明方向,她知道她曾經曉得城堡的出口在哪,她也試圖計算過時間,分辨自己的位置,但所有的一切都逐漸變得模糊,她忘掉了好多事,越來越多的事記不起來,就像她腦袋裡破了個洞,那些事物在她逃命時一個個從那個洞裡掉了出來,而她根本來不及撿拾。
門外再次有了聲響,巨大的腳步聲傳來,一步一步又一步,越來越接近她所在的地方。
她應該要起來逃跑,但她想不起來為什麼要逃跑。
為什麼呢?
這年頭才閃過,厚實的木門就被一柄斧頭劈了開來,斧刃穿過木門,破裂的木屑飛散到半空中。
她渾身一顫,卻仍然瞪著那扇門,腦筋遲鈍的想著。
她不要再跑了,她不想再跑。
那傢伙砍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一下比一下重,每一下都劈砍出更大的洞,每一下都像是搖晃著整個房間,她既恐懼又害怕,然後忽然間,劈砍的斧頭停了下來。
她屏住氣息,瞪著那扇被劈出一個大洞的門。
忽然間,那個大洞裡出現了半張臉,那是個男人,很俊美的男人,然後他笑了,露出潔白又完美得白牙,對著她開了口。
「親愛的。」
所有的勇氣全都在那一秒瞬間潰散,無以名狀的恐懼抓住了她,她反射性的從地上跳了起來,倉皇逃生,再次開始奔跑。
那男人重新揮動斧頭,劈開了門,追了過來。
不要不要不要——
她驚恐萬分,推開另一扇門,穿過那個華麗的雙套房,從另一邊的門跑了出去,飛奔過長廊,狂奔下樓梯。
不能被抓到,絕不能被抓到。
她一直跑一直跑,卻在衝進中庭花園時,發現那頭龍在那裡,它轉過身來,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
她楞站在當場,無法動彈,在那一秒,她可以聞到它嘴裡的煙硝味,看見它那兩排尖利的牙,她看見火焰從它喉嚨深處冒了出來。
她死定了,來不及逃走,可說真的,在內心深處的某部分,她其實也不太想閃,被燒死都比被逮到好。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根鐵管突然從旁飛射而出,直戳進那只噴火龍的眼睛裡。
噴火龍痛得怒嚎出聲,火焰掃過她的臉,但只燒掉了她些許長髮,因為有個七八歲的金髮小男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抓住了她的手就往反方向跑。
因為除了斧頭殺手,她從來沒見過活生生的人,更別提像他那麼小的孩子,她驚訝得忘了反抗,只能跟著那小男孩跑。
他帶著她穿過花園,回到建築中,奔上了塔樓,轉進一間房,砰的關上了門。
「你想死嗎?」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老氣橫秋的教訓她:「看到噴火龍要跑是常識。」
她傻眼的看著眼前這穿著T恤牛仔褲的俊美金髮小男孩,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反射性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我來不及……」
「安靜。」他突然拉著她躲到床底下。
她死命都沒聽到,但她不由自主的照做,當她和那小男孩一起縮在大床下時,她發現他好像不只七八歲,似乎看來更像八九歲。
她有些困惑,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那小男孩只盯著床外,然後下一秒他鬆了口氣,從床底下爬了出去,她遲疑了一下,跟著爬出去,發現他打開了房間裡的櫃子,將東西翻得到處都是。
她呆看著那個翻箱倒櫃的小孩,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然後他抬起頭問她。
「你知道醫藥箱在哪嗎?」
她愣了一下,在她都還沒意識到之前,就開了口,「在吧檯左邊的抽屜裡。」
他消失在吧檯後,然後拿著醫藥箱走了過來。
她往後退了一步,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很蠢,他那麼小,不可能是斧頭殺手,而且他手裡提著的不是斧頭,是醫藥箱。
他來到她身前蹲下,開口命令:「坐下。」
為了她也不知道的原因,她乖乖坐了下來,他蹲跪在她身前,動作熟練的替她受傷的小腿消毒、止血、上藥、包紮,一點也不像十一、二歲的孩子。
奇怪?他原先是十一、二歲嗎?
她感覺有些不對勁,不覺再次緊張了起來,但他的動作非常輕柔小心,像是怕弄痛了她。
「你是誰?」她越來越困惑,忍不住問:「你在這裡做什麼?你爸媽呢?」
他肩頸微微一僵,金色的腦袋動也不動的,像是瞬間石化了。
然後她看見他抬起了頭,用那雙湛藍的眼看著她,他的眼好藍,但那不是冰塊那樣冷酷的藍,反而帶著海水的溫暖。
「我沒有爸媽,我是佛蘭肯斯坦。」他說。
她愣住,這名字有點熟,但她一時間想不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少年站起身來,牽握著她的手,帶著她再次開始奔跑。
可這一回,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終於有陪伴,也或許是因為他握著她的手如此堅定,她忽然不再像之前那樣恐懼害怕,這恐怖的城堡,好像也變得明亮了一些,沒那麼陰森。
是錯覺嗎?是錯覺吧……
她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不知道他到底是誰,又從何而來,可是這金髮少年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他陪著她在這恐怖的城堡裡東奔西跑,一起對抗那些斧頭殺手,一起躲避那頭噴火龍。
彷彿從漫長的恍惚中清醒過來,在和那少年逃命的過程中,她的思緒慢慢又變得清楚起來,他總是會猝不及防的突然問她一些事,一些她以為自己忘記的事,當他詢問時,她總是會脫口回答,然後從那些模糊的記憶中想去來那些答案。
在他的問題下,她開始記得一些事,像是醫藥箱的位置、手機因為某個原因沒有訊號、倒掛在水晶燈上的屍體叫莎拉、總是會出現在大廳的蒼白女鬼是黛安娜、二樓那個殘破的房間是日光室——
當她記起那些事情時,也注意到那些曾經不斷延伸的長廊和樓梯逐漸減少,那些扭曲變形的房間也開始變得正常。
同時,她的記憶終於能夠連貫,等到他帶著她躲進另一個房間時,她已經能認出來那是間圖書室,很正常的圖書室,那些書雖然很多。但沒有像之前那樣往黑暗深處無限擴張;她莫名其妙的記起來,上一回她在這裡跑了不知多久還跑不出去,最後那噴火龍跑進來追殺她燒掉了一切。
不過,此時此刻,這間圖書室又恢復了原狀。
他抓著她躲進書桌底下,那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早在五個斧頭殺手之前,他就已經超過了她的身高,稚嫩偏高的聲音也不知在何時變得低沉,手臂與胸膛變得十分粗壯結實。
之前的少年早已完完全全變成了男人。
一位金髮藍眼、容貌俊美、體格結實的男人。
她應該要感到害怕,那個人……那個斧頭殺手也很俊美,美得像那種放在博物館中展示的希臘雕像。
他與他都有著西方貴族般的五官,挺鼻、劍眉,如刀鑿刻的臉孔。
可這個人,眼前這個男人的皮膚沒有那種不健康的蒼白,他的膚色比較黝黑一些,他被陽光曬過,下巴上還有退掉的淡疤。
他雖然俊美,但並不完美,不像那個人乾淨整潔得一絲不苟,讓人害怕。
而且,這男人還給她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像是他走路的樣子、奔跑的模樣、說話的方式,還有他那雙總是藏了許多情緒在其中的藍眸。
每當他握住她的手,當他那樣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總讓她莫名心安,即便是正在逃命也心安,就連他還是個男孩時也一樣。
那很詭異,但每次他握住她的手,她總是感覺有種溫暖從他的手傳來,直達心口,宣誓承諾著他會保護她。
她不該有這種感覺,但她確實有。
在那大書桌下,他曲起了長腳,讓她待在他懷中,右手鐵臂環過她的肩頭,靠外側的左手則緊握著他方才從餐廳桌上拿來的銀質餐刀。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覺到他的。
她轉頭朝他看去,看見他臉上有著緩緩消逝的燒傷。
打從遇見他之後,她身上的傷就再也不曾多添上一道,但他的卻增加了,每當遇到危險時,他總是會及時將她拉開,擋在她身前。
他替她擋了幾次斧頭,方才為了救她,還被那噴火龍燒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