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筒、手術房、明亮的燈光,還有他。
機械、神行者、麥德羅,還有他。
病床、點滴、儀器,還有他。
被當成實驗品的他、被當成容器的他、被拿來替換的他、被困住的他——
可怕的惡寒從胸腹中爬升上來,他覺得他要吐了,他不想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的就是讓她知道,讓她看到,那一切——
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再看她,害怕看見她真實的感受,那一秒,幾乎翻身想要逃命,但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她飛快地伸出手,環抱住他的脖頸。
「不要……」可楠心跳飛快,她知道他又多強壯,如果他想,他隨時都可能拉開她,離開她:「拜託你……」
「別再躲我……」她瑟瑟顫抖著,好害怕他就這樣逃走,慌忙的要求:「別再避著我……」
他渾身一顫,聽見她說。
「你消失之後,我想起你,你說你是夢,但你不是,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堅強、沒有那麼勇敢,我需要你,我知道我需要你。我在亞倫堡能活下來,是因為你。我在噩夢中沒有放棄,是因為你。恢復記憶之後,我沒有崩潰,是因為你。」
不覺中,他張開眼,看見她用深情的雙眸凝望著他,斬釘截鐵的說。
「以為你是真的,因為你存在,現實很可怕,這個世界很恐怖,但你在這裡,所以我可以,也願意留在這裡。」
這些話語,如此清楚、鮮明,鑽耳入心,讓他心頭驀然熱了起來,讓他全身血液因此沸騰。
「為什麼?你為什麼願意?」
「因為即便我失去記憶,我還是記得你,我知道有個男人不會放棄,我知道那個男人會找到我,我是對的,你找到我,你在現實中找到我,你在噩夢中找到我。當我在現實中記起你,我的記憶模糊不清,但我好想見你,好想好想,然後有一天,當我為了找你,來到這裡,躺在這裡,在黑夜裡,我突然瞭解,我什麼如此想見你。」
「為什麼?」他不得不問,不能不問,他想知道,迫切渴望聽到她說,說更多,關於她對他的需要。
「因為我想告訴你,」她縮回一隻環著他脖頸的手,撫著他的唇,輕輕的在其上印上一吻,低語:「我愛你。」
他瞳眸瞬間放大,震懾的看著她。
「屠肯恩,我愛你。」
第8章(2)
他說不出話來,擠不出聲來,幾乎有些耳鳴。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但她用無比溫柔,親吻著他,她吻著他額上的疤,吻著他嘴角的傷,吻著他眼角的淤青。
難以形容的酥麻酸軟,從她的唇印上的地方,傳遍四肢百骸。
他看著她往下,吻著他心上的疤,讓他的心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她將她推平在床上,而他無法阻止她,只能感覺她柔軟的發,刷過他的胸膛,只能感覺她的小嘴撫慰他,只能看著那不可思議的小女人再往下,吻著她腹上的疤,然後是他的腿側,他曾經裂開的小腿,她吻遍了他身上的新傷、舊疤,甚至是他的腳趾頭。
那感覺太好,那麼好,好到他幾乎有些暈眩,什麼都無法做,就只能看著她、感覺她。
……
她想以手撐起自己,但他已經抬手握住她的後頸,將她往下拉,昂首親吻她。
他的唇舌那般熱燙強勢,她無法不張嘴回應他。
當她發現,他已經不知在何時,帶著她翻身,和她交換了上下位置。
天快亮了,窗外遠方的夜,浮現一抹微光。
肯恩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看著她的臉,在其上尋找著畏懼、驚恐、害怕,他沒有找到,她美麗的黑眸裡的驚懼已經消失,只充盈著因他而起的羞怯和渴望。
這女人需要他,想要他。
她的心,抵著他的心狂跳。
我愛你。
她說,他有聽到。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不曉得她明知道他真有問題,為何還能夠愛他。
也許她沒真的看到,那手術很複雜,他恐怖的噩夢很複雜,不像她的那樣簡單明白,也許她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屠肯恩,我愛你。
她說了,而他無法不緊緊抓著這句話。
他想要她,想要她,想要這個女人是他的,只屬於他。
……
天,完全亮了。
肯恩從睡夢中驚醒,床上又只剩他一個人。
那不可能是夢,他能清楚的聞到她的味道,還能感覺到他和她合而為一,感覺她伸出雙手擁抱他,緊緊裹著他——
但她不在這裡,他的房間除了他沒有別人。
一瞬間,莫名驚慌,明明理智清楚,她不能不存在,但他無法控制他的恐慌,他飛快的下了床,打開浴室的門。
她不在那裡。
她一定在,一定得在。
他抓了件長褲套上,沒穿鞋就開門走了下去。
那不是夢,他知道,她只是下去吃飯了,他衝下樓梯,她不在廚房。
廚房裡沒有人,只有一鍋燉好的湯。
那不是夢,他知道。
我愛你。
她說了,不只一次,他能看見她迷茫、羞澀有溫柔的眼,看見她小臉滿佈因他而起的欲 望和渴望,嚶嚀著他的名字,一再重複。
肯恩,我愛你……
那不會是夢,不會只是一場夢!那不是他的妄想——
「肯恩?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你還好吧?」
他猛然回身,看見曉夜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因為看見他驚慌的模樣而站了起來,他想開口問她知不知道她在那裡被送醫,卻又害怕得到她不存在的答案。
「我沒事。」肯恩匆匆回了一句,只覺得渾身冷汗直冒。
他越來越恐慌,快步轉身走回樓上,打開客房裡的每一扇門,但她到處都不在,他覺得自己快吐出來 。
她一定在,一定在,但她在哪裡?快想快想——
曬衣場?!
她昨天衣服收到一半就被他打斷,她一定在那裡,一定在那個地方,撿她的衣服,收那籃子。
他不自覺跑過長廊,他踏進風中,來到大屋外側的樓梯口,朝樓下曬衣場看去——
那地方空無一人,他觸目所及之處,沒有任何動靜。
除了曬衣繩在風中顫抖,到處不見任何人影。
剎那間,心痛如絞,他緊握著門把,無法呼吸,只覺得四肢在瞬間寒凍如冰。
不要是夢,那不能是夢——不可能是——
世界在搖晃,他站不住腳,他坐倒在樓梯上,將頭埋進雙膝之間,痛苦得以手遮住冰冷麻木的臉,十指穿過亂髮抓著頭。
該死!他需要她,他需要那個夢是真的,他需要她是真的,他需要她愛他——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卻仍覺憤怒的熱淚浸濕眼眶,就在他覺得心痛得快要裂開時,忽然間,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啊,可惡。」
那是一聲小小的輕喊咕噥抱怨,夾雜在風中,非常微弱。
但他聽見了,他不敢相信,猛然抬首,只看見正前方有個小小的身影從因為休耕而種滿波斯菊的花田里站了起來,女人的動作有些笨拙,因為她將洗衣籃擱抱在腰側上,她背對著他,往前又走了幾步,然後又消失在花田中。
他屏住呼吸,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寒風呼呼吹拂而過,大片粉嫩的波斯菊被風吹得東搖西晃,卻不曾傾倒。
然後,那小女人再次出現,空出來的手上抓著另一件衣物。
她將它高舉,抖了一抖,才把它丟進洗衣籃裡,然後轉身走了回來。
風吹得她黑髮飛揚,她畏冷的抬起自由的手,遮著迎風面那側的耳朵,粉的、紫的大波斯菊在她身邊搖晃,她抱著那籃衣物,低頭小心翼翼地走在田里,小小的臉被冷風吹得泛紅。
走在波斯菊花田里的她,看起來如夢如幻,好像隨時會被風吹走,消散。
當他察覺,他已經下樓,大步穿過曬衣場,跳進花田,飛奔來到她面前。
因為怕跌倒,她一直地垂著眼注意腳邊,可楠事先看到他的赤腳,抬眼才看見他。
發現是他,她有些害羞,忍不住熱了耳,紅了臉。
「嗨……早……」
他沒開口,只是低頭看著她。
他的沉默,讓她不自覺紅著臉,開口解釋,「我來撿衣服,昨天晚上……有些、有些被風吹到田里了……」
她話還沒說完,因為她發現,他用一種熾熱的眼神看著她,讓她臉紅心跳的忘了話尾。
然後他抬起頭,輕觸她的臉,他的手指好冰,冷得像冰塊一樣,那讓她擔心了起來,正欲抬手握住他的手,他卻將雙手都覆在她臉上,俯下身來,好溫柔、好溫柔的親吻她。
他的手是冰的,但他的嘴是暖的。
這下子,她真的完全忘記自己在幹嘛。
被她靠在腰側的洗衣籃又掉了,落在花田中,衣物再次散落一地。
當他停下那個吻,她傻傻的呆看著眼前的這男人,發現自己的雙手竟不自覺環抱著他的腰背。
「早。」他說。
她猛然回神,一下子紅了臉,羞窘的道:「早……」
他的手仍覆在她臉上,但已經暖了起來,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然後在她看清之前,他推了開來,彎身蹲下撿拾起倒地的洗衣籃和衣物,他直到這時才想起來它們的存在,一時間好尷尬連忙跟著蹲下收拾那些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