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震知道他為什麼會怕,是他也會怕,那是他為什麼不強迫他使用止痛藥的原因,他瞭解,比任何人都更瞭解他的恐懼。
有時候,會痛也是件好事。
還會痛,表示還活著;能夠動,證明他是自由的。
他看著肯恩忍著痛,陳述那天發生的事,然後肯恩張開了眼,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做了總結。
「我認為帶走她的那兩個男人,都是幕後的玩家,那個獵人遊戲的玩家。」
屠震同意這點,而這對那被帶走的女人來說,真的很不幸。
「亞倫·艾斯真正的僕人在兩個星期前全部被解雇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鎮上的人以為是因為他得了癌症快死了才會這麼做。至於警方,他們說他們從來不曾接過亞倫堡的報案電話,更沒派人去問案過,甚至不知道發生了謀殺案,顯然你看見的那些警方,也是假的。」
「這是場遊戲,從頭到尾都是。」肯恩看著他說:「對那些玩家來說,就只是場遊戲,他們像看電影一樣的欣賞這場獵殺,看人們被驚嚇、被玩弄。」
屠震將筆電轉過來,顯示螢幕上的畫像給他看。
「楚欣欣她們協助當地警方的嫌犯素描畫家,畫了幾張素描,最清楚的是那位管家貝魯斯,我懷疑那是他真正的臉,但我還是把他的臉輸入了電腦,讓系統從FBI、Google及國際刑警組織……等,不同的數個資料庫去做人臉辨識。武哥讓可菲和小花去調查亞倫·艾斯的財務及金錢流向,目前還沒有什麼結果。」
「亞倫·艾斯房間裡的電腦呢?全毀了嗎?」肯恩擰眉,追問。
「沒有,但有人拔掉了電腦硬碟,所以我們目前有的,就是你寄來的複製檔案,還有黛安娜的日記。」
「那個獵人遊戲呢?」他喉頭緊縮的問。
「我在網路上搜尋過,到處都沒有關於那個獵人遊戲的消息,那是私人的遊戲,架設在私人的伺服器上,我寫了程式,讓它搜尋全球網路上所有的相關字詞,或許會有人聊到相關訊息,但那需要時間。」
這消息,讓肯恩心頭一抽,瞳眸收縮。
但她沒有時間,那些玩家不知道會對她做什麼事。
他深吸口氣,看著屠震,道:「你有紙筆嗎?」
屠震一愣,很快領悟到他想做什麼,他沒多問,直接把筆電攤平遞給他,道:「這是觸控式的,你可以直接用手畫在上面。」
肯恩抓著那觸控式螢幕,打開繪圖軟件,開了一個空白的圖檔,直接以手指在上頭快速的畫出兩張人臉。
那不是很容易的事,他每次移動手指,傷口就會被拉扯到,但他一聲不吭的將那兩人的模樣畫了出來;他的記憶力很好,素描對他從來就不是難事,他只需要把印在腦海裡的事物複製出來。
但僅僅只是在螢幕上畫圖這麼簡單的動作,已經讓他渾身冒汗,肯恩畫完之後,把螢幕還給屠震,看著他說:「貝魯斯的臉也許是假的,但這兩個男人不是,他們沒想過要留我活口。」
他盡力不讓手抖得太厲害,但螢幕仍然抖得很明顯。
屠震對此沒多說一句,只是接過手,道:「我已經讓電腦鎖定監控這附近所有能取得的交通畫面,比對湛小姐的臉。我會把這兩張臉加進去,一比對到相似的人臉,它會自動通知我。」
肯恩喘著氣,靠回身後的枕頭上,點頭當做聽到。
「我收集了現場的跡證快遞回去。」屠震把筆電放到病床上,起身替他倒了杯水,將水遞給他。「紅紅已經在實驗室裡做檢驗,或許她能找到線索。」
肯恩反射性將水接過手,但沒有喝,只是抿唇垂眼看著手中的水杯,一手無意識的壓著自己右胸上因為接過杯子而牽扯到的傷。
他在思考,屠震知道,他自己偶爾也會這樣恍神。那個被綁架的女人困擾著他,屠震知道肯恩會覺得那是他的責任,湛可楠在他面前被帶走,他清楚這傢伙會有多自責。
屠震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
肯恩一愣,回神抬眼朝他看來。
「你應該知道,湛小姐被綁架不是你能控制的事,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盡快讓自己恢復過來,其他的事,我們會處理。」
肯恩看著他,深吸口氣,點頭同意。
「我知道。」
「那就把水喝了,好好睡一覺,讓你的身體有機會修復傷口。」
這男人是對的,此時此刻,他除了好好養病,什麼也做不了,所以他不再多說,只握緊了水杯,強迫自己喝水。
他慢慢的吞嚥著,當他喝完一杯,床邊的男人又替他倒了一杯。
清涼的水滋潤了乾裂的唇、燥熱的舌,滑入喉中,舒緩了發炎的疼痛,但卻無法舒緩那無能為力的感覺。
就在這時,屠震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表,遞給他。
「我把表面換過了,其他功能也修好了,幸好GPS沒有被撞壞。」
看見那支表,他眼角微抽。
身上的傷讓肯恩就連動一下都覺得喘不過氣來,但他仍伸手接過了那支表,將其緊握。
「我本來想把表留給她的,但她沒有拿,如果她拿了表,她現在就會在這裡。」
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屠震挑眉,道:「如果她拿了表,你現在已經死了。」
肯恩一扯嘴角,垂眼自嘲的輕笑,但屠震看見他將那支表握得更緊,緊到指節都已泛白。
「你休息吧,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
「她的家人,湛小姐……有人通知她家人了嗎?」
「她現在是失蹤人口,警方已經連絡過了,武哥認為在情況未明之前,不需要讓她的家人知道我們在找人。」
有時候,太心急的家屬反而會干擾他們的作業。
他清楚這一點,再無話可說,只能點點頭,疲倦的吐出乾啞的道謝。
「謝謝你。」
對這句謝,屠震沒有客氣,他點點頭,知道這小子需要獨處與休息,便不再打擾他,拿起放在床上的筆電,走了出去。
一陣涼風襲來,帶來森林的香味,肯恩轉頭,看見窗外的碧雲藍天。
鳥兒在梳頭啁啾,陽光穿透林葉,這世界看來如此平和,讓那天的暴風雨好像假的一般,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
但它發生過,那些人死了,被狩獵、被謀殺,他清楚記得那一切,也清楚記得那個依偎在他懷中的女人。
他記得她嘗起來的味道,記得她散發的小小溫暖,記得她如何伸出雙手擁抱他,也記得他用盡所有力氣,依然無法將她掌握,還是讓她從手中滑了出去,讓她被那傢伙帶走——
半晌,他才發現手裡傳來刺痛感,他低頭,看見被他握在右手的表雖然依然完好,但他左手的玻璃水杯不知何時已被他捏破。
日子一天天過去,可即便紅眼的人不斷奔走,但每回才找到的線索,在追查之後又會碰到死胡同,就連屠勤來了,也無能為力,那些人將所有的線索清得一乾二淨。
Rain和如茵姊每天都會來看他,阿浪也來過。
「抱歉。」他在只剩那男人時,開口解釋:「我不是想插手你的案子。」
阿浪靠在窗邊,雙手在胸前交叉,抿唇看著他,半晌,才道:「你知道這整件事,我最不爽的是什麼嗎?」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我最不爽的,是你認為可以自己一個人處理這一切。」阿浪瞪著他說,並在他試圖張嘴時,道:「別說你沒有這樣想,你他媽的就是這樣想,所以才不曾通知小肥就在沒有旁人支援的狀況下來這裡查案。」
肯恩無法否認這件事,只能坦承:「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他說的是實話,他沒想到。
狗屎,就連阿浪自己也沒想到,所以他猜他不能把事情全怪這臭小子頭上。
「我希望你不要蠢得再有下次。」他沒好氣的說。
「不會再有下次。」肯恩看著那老大哥,開口承諾。
聞言,阿浪這才直起身子,上前把捏在手中的資料夾拿出來,遞給他。
「這是嚴風今天傳來的資料,阿震要我交給你,別讓Rain和茵茵看到,如果她們發現你在看工作文件,我們每一個人的耳根子都會不得安寧,但我想你需要知道前因後果。」
他確實需要知道前因後果,他和阿浪道了謝,將文件抽出來瀏覽,雖然早就猜到大半,但這文件證實了他早先所猜測的事,亞倫·艾斯是為了女兒報仇。
那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曾利用過黛安娜,間接造成了她的憂鬱症,讓她即便脫離了那個環境,依然無法恢復過來。
他合上了文件,將它壓在枕頭下。
第2章(1)
即便知道了前因後果,那也無法改變什麼。
她依然沒有消息。
然後,日子又往前推進,一天、一天、又一天……
他開始可以下床,他的傷慢慢癒合結痂,他試著重新鍛煉自己,卻越來越覺得自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