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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多飲兩杯酒的鳳迎晞粉頰透紅,吃吃發笑,忘了她之所以逃家,就是因宮中傳言,飛鳳王有意將她許配給將來的少年宰相,而她就是自己所同情的那名可憐女子。

  「我也想呀!可是他功夫比我好,又不容易灌醉,我一有動作馬上被他打趴了。」他半埋怨半欷吁地訴苦,大有心有未甘的感慨。

  「他功夫比你好?」真的嗎?她怎沒見他施展過,光是嘴功就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

  「好得我想拜他為師。」可惜他不收徒。

  宇文浩雲輕哼一聲,筷子一夾分開瘦肉與肥肉,肥的那塊放在自己碗裡,瘦肉部分疊在挑嘴的公主那碗白飯上。

  「也不容易醉?」骨碌碌的水媚大眼盯著半滿的酒罈,笑得如花盛開。

  「沒見他醉過……」魯子胥忽地一眨眼,也看著手中的酒杯。

  也許,可行,不妨試試看。

  兩人同時眼睛一亮,心有靈犀地想著同一件事,有志一同地把手伸向酒——

  「晞兒,你酒量不佳,喝多了會頭疼,多吃點魚蝦,補補氣血。」他眼神一使,一旁的傅延香會意的摘頭去殼,伺候主子進食。

  「你後腦勺像長了兩隻眼呀!我都還沒動呢!你就想嘮叨。」鳳迎晞不清不願的咬著肥美的河蝦,入口的鮮甜讓她為之一訝。

  為什麼宮裡的膳食沒這般鮮美?肉質緊實彈牙,活似蝦子從口中活過來似的。

  她忙著一口接一口,壓根顧不得原本小小的邪噁心思。

  「還有,魯子,你別白費心機了,貪好杯中物的你不可能有酒不喝,我沒醉,你會先醉個七葷八素,讓嫂子一腳踹出房門。」倒是又要呼天喊地,怪他不夠義氣。

  魯子胥乾笑的咕噥幾句,搔了搔頭皮。「哎呀!人生難得幾回醉,不要計較東、計較西,顯得小家子氣,你就算醉上一回又如何,魯子我家業不大,可客房一定夠,不怕你長住。」

  魯家在萬安縣算是大門大戶,承蒙先祖餘蔭,良田數十甲,開枝散葉的各房各戶皆有所成就,堪稱地方上一大富戶。

  不敢說富可敵國,不過家產確實不少,加上武館的收入,以及門下弟子各立門戶的供奉,鄰近幾個縣鎮尚且找不出比魯家還富有的人家。

  「不了,我不是一個人。」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已微醺的錦衣公子。

  若無牽絆,或許他會開懷暢飲,來個千杯酬知己,不醉不歸營。

  魯子胥先是一怔,繼而納悶。「這位小公子長得真俊俏,活像個姑娘,瞧瞧那白裡透紅的臉蛋,比我家那婆娘還薄嫩,你上哪認識這麼個俊小子的?」

  眼拙的魯子胥根本認不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女紅妝。

  倒是他的妻子眼明心細,早早準備好姑娘所需的臥房妝台,胭脂、薰香、紗帳一應俱全,甚至貼心地放了一盤芍葯。

  「路上撿來的。」宇文浩雲半開玩笑的說,惹來嬌嗔的一眼。

  「真讓你撿來的,我父……父親准摘了你腦袋。」她一個堂堂公主能隨便讓人撿拾嗎?他當他是採花大盜還是樑上君子?

  鳳迎晞雖然有點醉意,但腦子還清楚得很,沒把「父皇」兩字說出口。

  「咦!你爹能摘人腦袋?」可見官位不小,是官家子弟。

  她星眸微掀,芙蓉含笑。「摘他的腦袋綽綽有餘。」

  「可宇文兄的父親官拜宰相,還有比相爺更大的官嗎?」朝廷制度他不甚明瞭,或許是皇親國戚之類的大官。

  「當然……」有。

  沒讓她說完,宇文浩雲適時的出言打斷。「這小酒鬼的話哪能當真,瞧她都醉得一場糊塗了,連摘人腦袋的傻話都說得順口。」

  醉態可人的鳳迎晞即使身著男裝也難掩女子嬌態,每一抬眸、一顰眉,都讓宇文浩雲感到心口微動,喉生烈焰。

  「可我越瞧他越像個姑娘,莫非……」他忽地住口,懷疑自己是酒喝多了,眼花。

  「公子,我是京城來的風公子,你要是瞧偏了,準是你老眼昏花,不辨雌雄。」她刻意壓低軟膩嗓音,不信有人能猜得出她是易釵而弁的俏紅顏。

  「是、是、是,魯子失言了,就罰我幹上三大杯,小兄弟你隨意。」一說完,果真豪氣地幹掉三杯。

  不想被識破女兒身的鳳迎晞也想學他一般豪邁,酒杯一舉貼近丹唇。

  突然,一隻不識相的大掌從中攔截。

  「我替她乾了這一杯。」宇文浩雲不由分說的搶過酒一飲而盡。

  「喂!喂!喂!那是我的酒……」哪有人搶酒喝搶得這麼凶。

  「宇文兄弟你……」呃!好像有點怪怪的,他似乎對風公子……哎呀!真的喝茫了,居然胡思亂想,兩個男人能搞出什麼亂子,不就是折不斷的兄弟情義嘛!

  「來來來,再喝,不醉不歸,我再敬兩位一杯。」魯子胥高聲一喝,使勁勸酒。

  一餐飯由中午吃到日落時分,賓主盡歡的無所不談,百無禁忌地說長論短,從家鄉事說到國家大事,又從國家大事談到邊境外患,最後連先祖的橫死都搬到檯面聊開,智者魯仲楊過世後,魯家人已不再汲汲於學識,但求識字,不做文盲,不求以文星耀門楣。

  大智若愚。

  這是魯家人掛在正廳上方的牌區,時時提醒後人寧為愚人,不做智者。

  而魯家人也當真奉行不違,除了能讀能寫外,個個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莽夫,詩詞歌賦不在行,論起學問連篇文章也寫不好,確實落實了現任遺訓。

  「『夕陽山莊』這莊名取得不好,非常不好。」鳳迎晞煞有其事的搖頭晃腦,批評人家住了三代的老宅命名不妥。

  「哪裡不好?」醉得差不多的魯子胥跟著起哄,邊說邊用筷子敲著空碗。

  「說到夕陽會讓你聯想到什麼?」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首詩他倒是背得滾瓜爛熟。

  「對呀!只是近黃昏,那表示日落西山,你們魯家也隨著沒落了,家宅難平安,時有喪事……」夕陽都走到盡頭了,還能有什麼成就。

  鳳迎晞不過是順口瞎說的,沒想到歪打正著,魯家連著數代以來,原本興旺的人丁日漸凋零,每隔幾年就少掉一個親人,接二連三的在大門口貼上「忌中」白紙。

  「啊!原來是名字取錯了,難怪我那堂兄正值壯年就定了,哭死他大小妻妾三人。」他還在想沒病沒痛的,怎麼在睡夢中一合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要改名。」她打了個酒嗝,醉眼惺忪。

  「好好,改名,可要改什麼名好呢?」這事可頭痛了,他是大老粗,想不出吉利的名字。

  頭一偏,她咯咯發笑。「就改『迎晞』吧!晞是天將亮的晨光,也意謂著光明和希望,一日之計在於晨,迎接天亮第一道曙光,同時也迎進新的一天,陽光普照你魯家上下。」

  「咦!聽起來蠻有趣的……」值得考慮。

  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要改掉智者魯仲楊親筆題字的莊名,一旁的宇文浩雲只覺得頭大。

  「夠了,你們兩個都喝醉了,別再胡話一通,我送晞兒回房,今晚說的話全給我忘了。」真讓魯子改了名,他可就罪過了。

  不理兩名醉鬼的瘋言瘋語,宇文浩雲苦笑地抱起走路搖搖晃晃的淘氣公主,眼底佈滿柔情地低視醉態撩人的嬌顏,腳步沉穩,舉止輕柔的走向後室。

  「不要、不要……我還要喝,宇……宇文浩雲那個大壞蛋……別想管我……他怎麼……嗝!可以不聽本公主的話,我……我要釘他草人,扎他心窩……咯咯……讓他知道本公主不是好惹的。」

  一隻纖柔粉拳一揮,沒想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嬌人兒還有餘力出拳,閃避不及的宇文浩雲被打個正著,下巴泛著疼痛。

  所幸他是練武之人,加上揮拳的醉仙於是名嬌弱的女子,哪有力道可言,自是不痛不癢,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倒是她滿口的醉言醉語叫人忍俊不已,連在睡夢中都不忘記掛她的「仇人」,一心想著讓人好看,心性單純得一如她的嬌美。

  「好好喝的酒,真是吝嗇,又不是他家的酒,小氣巴拉……等我回京以後,我要父皇命人買上一百壇,放在酒窖裡慢慢喝……」好熱,為什麼全身在發燙?

  「誰不讓你喝酒?」回京以後呀!一抹輕淺笑意由宇文浩雲唇畔悄悄彎起。

  「宇文……他很壞……想偷喝……」嘻!嘻!她一口也不分他。

  他笑著輕彈她粉額,「小酒鬼,等你明天醒來後就有苦頭吃了,我絕不同情你。」

  「可惡,死蚊子,竟敢咬本公主……」鳳迎晞星眸半闔,揮向吵人的蚊子。

  「你呀!真是醉迷糊了,叫人又憐又愛,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捨棄了什麼?」

  這擾人的小東西,常擾得他心神不寧。

  深幽黑瞳滾動著他隱藏已久的情意,炙熱而狂野地映著一朵嬌貴的牡丹花,他不忍攀折、不忍摧殘,默默地守候它開出最艷美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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