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撥開她的手,語氣雖帶著寵溺,但眼神卻毫無溫度,「晚點我再讓涼玉拿給你。」
她這才滿意的離去,臨走前還不忘朝陶涼玉投了個炫耀的眼神。
陶涼玉垂下眼,掩去眼裡的酸澀。
宋憶風走到她面前,冷漠的出聲問道:「方纔的事,可讓你知道了什麼叫人心難測?」
她抬起眼,茫然的望著他,脫口而出,「我只知道夫心難測,以前的恩愛轉眼成空,曾經的承諾有如鏡花水月,我不明白自個兒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說變就變?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她道出這段時間來憋悶在心裡的酸楚,句句透著心痛的質問。
他目光深沉的凝視著她,一字一句答道:「這就是世事無常,人心難測。沒錯,我以前確實承諾了你很多事,但當情意不再,以前的承諾也都變得毫無意義,不過看在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你永遠都會是這樂雲莊的莊主夫人,沒有人能動搖你的地位,你現下要做的,就是做好莊主夫人該擔起的責任。」
陶涼玉終究是沒能忍住,哭了出來,他這番話宛如釘子,無情的一根根打入她的心頭,將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劇痛難當。
宋憶風面無表情的任由她悲傷的啜泣。她那一顆顆的眼淚、一聲聲的悲泣,猶如滾燙的沸油在他胸口翻騰灼燒,但他不得不以最殘忍的手段,逼著她成長。
就像盛開在雪地裡的臘梅,沒有經過霜雪的淬煉,哪裡能恣意綻放著它的美麗。
片刻後,他不忍再看,旋身走了出去。
被他就這樣拋下,陶涼玉再也撐不住,跪坐地上掩面痛哭。
「夫人。」侍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陪著她一塊流淚,弄梅則拿著手絹默默替她拭淚。
第6章(1)
依玉階王朝的習俗,十二月二十六這日是酬神的日子,感恩神明一年來的庇佑。
以往這日,宋憶風皆會攜著陶涼玉親自前往廟裡上香,拜謝神明的保佑,今年只有陶涼玉一人獨自前往,因為宋憶風去了外地不在莊子裡。
坐在馬車裡,陶涼玉默然的想著,縱使他沒有外出,也許今年他帶的人會是歡姨娘,而不是她。
侍雨擔憂的看著夫人,自那日之後,夫人變得異常的沉默,卻更專注的看帳、算帳,打理著莊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知道那日莊主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傷透了夫人的心,那些話就連她聽了都受不住,更何況是夫人呢。
她悄聲的對一旁的弄梅說:「待會到了廟裡,我要祈求神明,讓莊主能早日回心轉意。」
「你求吧。」
「你也一起求呀,人多力量大。」
「嗯。」弄梅低應了聲。
不久抵達寺廟,三人下了馬車,此時天空飄著雪,三人披著斗篷,侍雨為陶涼玉撐著傘走進廟裡。
進了大殿,三人分別跪在拜墊上,陶涼玉望著前面那尊垂眸俯視眾生的泥塑神靈,心中迷茫一片,以往她與丈夫前來這裡,兩人相偕跪在神明前,她每次都許下相同的願望——
「多謝神明一年來的庇佑,願您來年能繼續庇佑我家相公,願他無災無病,樂雲莊上下人人皆能平平安安。」
茫然好半晌後,最終她許了與去年一樣的願望。
「祈求您庇佑我家相公一切安泰,樂雲莊上下皆能平安順遂。」
祈願完,上了香,獻了香油錢,上馬車離開時,陶涼玉突然瞥見有一名頭髮花白瘦弱的老者搖搖晃晃的走著,下一瞬,他整個人倒臥在雪地裡。
她急忙上前,「老人家、老人家……」見喚不醒他,她與侍雨、弄梅扶他上馬車,送他去醫館。
大夫診視後,說道:「這人似乎許久未曾進食,是餓昏的。」
「餓昏的?」陶涼玉瞧向那老人家,這才發現他雖然有著一頭斑白的頭髮,但年紀並不算太老,約莫四、五十歲左右,面容儒雅而乾淨,沒有一絲鬍碴子,可雙頰凹陷,唇瓣蒼白乾裂,身子骨瘦得厲害,她不由得心生憐憫,讓侍雨去買些吃食過來,好讓他醒來後可以進食。
不久,那男人匯醒過來,乍見陶涼玉,他突然瞠大雙眼,神色激動的坐起身,粗啞的嗓音喊了句什麼。
陶涼玉沒聽清楚,「您說什麼?」
那男人一怔,再仔細看了她幾眼,接著失望的搖頭,喃喃道:「不是她、不是她。」
「大叔,您家住在哪裡?」見得他年紀不算太老,因此她改口喚他大叔。
他搖頭不語。
陶涼玉耐著性子,好言好語的說道:「您若無處可去,要不要暫時先跟我回樂雲莊?」
他沒答應也沒反對,只是一臉木然的道:「去哪裡對我來說都一樣。」他眼神猶若死灰,沒有一點生氣。
陶涼玉望著他佈滿滄桑的面容,心生不忍,覺得他彷彿滿懷悲傷之事,不禁說道:「既然都一樣,那麼我帶您回樂雲莊吧。」
十二月二十八這日,宋憶風為犒賞眾位賬房、大小避事與掌櫃們一年來的辛勞,在樂雲莊設宴宴請他們,此刻泰半的人都已入席。
方九與馬清其恰好坐在隔鄰,近來由於方九在秘密追查糧行的帳目,馬清其全力配合,兩人在各方面看法和見解又相去不遠,因此十分投緣,方九遂在不少事情上提點他。
這時,眾人在等候宋憶風到來時,席間聽見有人提及了宋憶風寵愛新納的小妾之事,方九低聲對馬清其表達自己的看法。
「這莊子裡不少人都認為夫人已失了莊主的寵愛,我倒不這麼認為。」
「哦,不知九叔為何這麼說?」馬清其日前才經歷被歡姨娘誣賴之事,幸得陶涼玉澄清,因此對莊主新納的小妾極為厭惡,也深為陶涼玉感到不平。
「夫人若是真的失寵,莊主又豈會逼著她去瞭解咱們樂雲莊的各項買賣?你想想,對一個失寵的人,還有必要這般委以重任嗎?」方九暗示他。
「可莊主確實頗寵愛那個歡姨娘,這是眾人所見,在此以前,莊主對夫人素來呵寵,從不曾說過重話,可自打歡姨娘進門後,莊主便屢屢對夫人疾言厲色。」
「莊主究竟在想什麼我也摸不清,不過你聽我的準沒錯,夫人的地位絕不會因此有所動搖,將來樂雲莊的買賣,莊主定會讓夫人參與其中。以後有機會,你多指點指點夫人,對你有好處的。」
馬清其一直記著陶涼玉日前之恩,聽方九這麼說,立刻表示,「倘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好了,我必定盡心盡力,將我所知傳授給夫人。」
見他受教,方九微笑頷首,這時宋憶風與陶涼玉先後進來。
眾人起身見禮,宋憶風抬手讓眾人坐下,面露朗笑,高聲說道:「這次宴請各位兄弟,是為了犒賞各位一年來的辛勞,其它的我也不多說了,請大家盡避放開肚皮,大口吃、大口喝,不醉不歸。」
「多謝莊主。」眾人大笑著回應。今年的花紅已派了下去,比去年還要更加豐厚,因此眾人此刻心情皆不錯。
坐下後,宋憶風掃視席上一眼,見其中空了個位置,問道:「憶辰怎麼還沒來?」
席次被安排在宋憶辰隔壁的李長發出聲說道:「他來了,先前說是要去解個手,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也不知是怎麼了?要不要找個人去瞧瞧,該不會是摔進茅坑裡了?」他這話只是玩笑。
眾人聞言哄然大笑。
宋憶風也滿臉笑意,差了個下人過去查看,接著宣佈道:「不等他了,開席吧。」
坐在他身側的陶涼玉怔怔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他面對外人時,仍如過去一樣那般豪邁爽朗的笑著,可面對她時,神情卻是漠然疏離。
沒了寵愛,他就連笑容都吝於給她。
婢女們捧著一道道美味的佳餚進來,她垂目望著桌上的菜餚,絲毫沒有胃口,腹部湧起一抹噁心的感覺,她急忙拿起手絹摀住嘴。
「怎麼了?」宋憶風留意到她的異狀,出聲詢問。
「我沒什麼胃口。」
「可是哪裡不適?」宋憶風話才剛說完,陡然思及一件事,算算時間,這會兒她應當是……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他先是一喜,頃刻面色又沉了下來。
前生這孩子沒來得及出生,便被李昭宜用毒藥將他害死,今生李昭宜雖已瘋癲,但為免萬一,他決定要盡快處置了她。
「只是有點憊懶而已,沒什麼事。」她輕輕搖首。
他一時沒忍住,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很冷,不由得包覆著她的雙手,替她搓揉取暖,一邊輕斥侍立在她身旁的侍雨和弄梅,「夫人手這麼冷,怎麼沒拿袖爐讓她煨著?」
陶涼玉替兩人解釋,「不怪她們,是我不想拿的。」她胸口突然有些酸酸脹脹的,他有多久沒這般關心呵疼她了?
「天冷,要多留意身子。」宋憶風叮囑了句,待她的手暖了起來,便收回了手。
不久,被派去尋宋憶辰的下人神色匆促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