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這嫁衣還是得穿,她還是得拜堂。
當一隻鳥兒擁有廣大的天空時,是不會稀罕待在華麗的金絲籠裡的。
牧浣青花了三個月養好內傷,她的任性只留在牧家,出了府門,她就收起了性子,畢竟皇上賜婚非兒戲,她再不喜這門親事,也不會表現在臉上。
君心難測,君恩更是不可違,她可以關起門來和爹打得天翻地覆,卻不能打皇上的面子,只好乖乖上花轎嫁人。
更何況,她不能否認這門親事的確是眾人渴求的。鎮遠侯府在祖輩那一代因為建功立業,所以爵位世襲,而鎮遠侯不僅外貌出眾,在帶兵統率上亦受皇上重用,前途看好。
有如此優秀的夫婿,的確沒什麼好挑剔的,可牧浣青卻沒有像其他新嫁娘那般有小女兒待嫁的羞怯之心,一想到洞房花燭夜,她就免不了心煩,但又想想,這世間女子哪個不會經歷這一回折騰呢?也罷,咬咬牙就過去了。
想通後,她便不想了,拜堂當日,一個人坐在新房裡等著新郎倌來揭頭蓋,等到她幾乎都要睡著了,忽而聽到開門的動靜,她才驚醒過來。
當紅頭巾被掀起的那一刻,她也像其他嬌羞的新娘子那般,含羞帶怯地抬起臉蛋,迎上丈夫的目光。
然而她接收到的,是一道冷漠的視線。
符彥麟,這位京城赫赫有名的侯爺,二十一歲,相貌堂堂,俊朗無匹,黑濃的眉、銳利的眼,不可否認的,他的確英俊得過火,著實讓她驚艷,可在他冷漠的目光下,她的心也立刻冷卻下來。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這男人不喜她,他眼中除了淡漠,還有厭惡。
符彥麟的確厭惡她,他一點也不想娶牧家的女兒,他與牧滄英道不同,不相為謀,偏偏牧滄英非要厚臉皮地與侯府聯姻,侯府不答應,牧滄英便不擇手段地從皇上那兒下手,用賜婚聖旨來逼迫他。
符彥麟是個武人,有武人剛正固執的脾性,向來看不慣逢迎媚上的牧大人;那傢伙每每笑得像隻狐狸,想到牧滄英的狡猾,自是對他的女兒也甚無好感。
牧浣青把他臉上陰沉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明明是一身大紅喜氣的新郎倌,卻渾身散發著戾氣,活像上場殺敵的將軍。
不愧是總兵大人,光是站在那兒瞪人,就能瞪出懾人的氣勢來。
她睜圓了眼睛與他對視,他不開口,她也不說話,忽然他轉身就走,什麼也沒說。
牧浣青瞠目結舌。現在是在演哪出?他就這麼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她先是驚訝,接著突然感到好笑。看來她爹厚顏向皇上求來的這道賜婚聖旨,新郎比她這個新娘更加不滿意,而不滿意的結果,便是拒絕洞房。
虧她擔了一整日的心,結果到頭來新郎自己先跑了,有人搶著擔這個責,她高興都來不及,哪裡還會阻止他?這表示今夜自己能高枕無憂了。
相較之下,牧浣青覺得自己有肚量多了。瞧,她至少還能裝,不會使性子,也沉得住氣,這位侯爺卻是連裝一下都吝嗇,他都不怕傳出去被皇上知道,她還沒這個膽子呢。
她站起身,把候在花廳的八名丫鬟全喚進屋來,侯府的四個丫鬟很安靜,沒有因為侯爺的離去而有慌亂之色,她挑了挑眉,細細打量後,回頭看看她從牧府帶來的四個陪嫁丫鬟,卻是臉色蒼白,六神無主。
平常訓練得好不好,到了緊要關頭,便能見真章。
「小姐,怎、怎麼辦?姑爺走了,這、這——」
牧浣青見到自家丫鬟嚇成那個樣子,不禁搖搖頭。「緊張什麼?瞧,人家不愧是高門大院訓練出來的奴婢,看見新郎跑了,都能面不改色,處變不驚,你們要好好學學人家。」
侯府的四名丫鬟悄悄打量這位少夫人。到了這時候她還能打趣,臉上絲毫沒有新郎跑掉的羞憤。
牧浣青知道,從踏入侯府後,自己的行為和表情都會被別人觀察著,新郎在洞房花燭夜拋下新娘子跑了,不出一刻,侯府肯定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所以根本不用她來操這個心。
她現在只想飽飽的睡一覺。累了一整日,當務之急就是好好的養精蓄銳,等明日醒來再做打算。
「為我更衣吧。」她命令,留下兩名侯府丫鬟和自己帶來的兩名丫鬟一塊服侍,其他四人則先讓她們回房休息。
四名丫鬟手腳麻利地為她卸下嫁衣鳳冠、端水盆、遞巾帕、洗腳、梳頭。
牧浣青洗去濃妝,換上寬大舒適的襯衣,愉快地吁了口氣,命人熄了燈,倒頭就睡。
第2章(1)
牧浣青一夜好眠。
她曾在北方大草原上生活將近七年,有幾次餐風露宿的經驗,並非嬌養屋內的姑娘,所以不會因為換了地方就睡不慣,也並未因新郎倌拋下她而輾轉難眠。
說穿了她和符彥麟是第一次見面,本就沒什麼感情,她自己也不滿意這門親事,所以自然能諒解他的離去。
隔日晨起,她已經養足了精神,讓丫鬟服侍起身,洗漱穿戴,梳上婦人髻,由於睡得香,所以她的臉蛋顯得流光溢彩,氣色極好。
牧浣青望著鏡子,對自己溫婉的形象頗感滿意,便讓丫鬟攙扶出去,在花廳等著符彥麟來接自己一道去給長輩敬茶。
不過她左等右等,眼看時辰不早了,竟是沒等到符彥麟出現。
牧浣青心想,難不成他今日也敢不去敬茶?才想著,一名小廝來請,說是受了侯府老夫人的命令來告知她,侯爺昨夜接到軍事急召,策馬趕去兵營,一夜未歸。
牧浣青聽了一怔,必須用帕子搗嘴才能掩住驚訝的神情。他還真敢不去敬茶啊,都不怕傳出去被皇上知道?難道侯府的人也由著他?
明知是假,她還是得繼續裝,他有本事缺席,她卻沒這個機會,便由丫鬟陪同出了院子。
公婆已在大廳等她,除了嫡妻老夫人,老侯爺還納了四房姨娘,兒女輩有兩嫡五庶,牧浣青一一見過禮、敬過茶。
她始終笑咪咪的,表現得乖巧溫順,對於丈夫,一句苛責的話都沒有。
她不認為符彥麟欠她什麼,所以她也懶得跟他計較。她十三歲之後就生長在廣闊的大草原上,養成了豪爽大氣的性子,遇事不亂,心中格局也大,但她亦是京城貴女,十三歲前都在京中生活,所以也很明白京城門第那些繁複的規矩和難測的人心。
不過她也看得出公婆似乎想要息事寧人,婆母還拉著她的手,一邊給她戴上價值不菲的玉環,一邊跟她解釋軍事急召並非兒戲,兒子是總兵大人,管著十萬兵的黑狼營,軍營裡有急務,不處理不行。
婆母睜眼說瞎話,她也配合作戲,表現出賢慧溫婉的模樣,回覆婆婆道:「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媳婦明白的。」
有些事,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花了心思想出這個理由,她就配合演戲,這樣大家都省事,也好相處。
「青兒,咱們做人,有時候不必計較事情的真假,而是看它的格局。你必須明白,人有時候就是需要活在假裝當中,這樣大家都好過,太較真的人,反而活得辛苦,何必給自己找不快呢?」
這是娘親教她的道理,也是在大宅院裡過日子的技巧,她謹記在心。
她初來乍到,還沒在這裡建立起自己的地盤,符彥麟已經不待見她了,她才不會笨得一開始就給自己樹立敵人。
敬完茶,收了禮,便去家廟祭拜祖先,牧浣青從此正式成為鎮遠侯府的媳婦。除了每日固定向公婆問安,牧浣青都乖乖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在別人眼中,她這個新婦表現得安分守規矩,但如果以為她會就此待在後院老死、不問世事,那就大錯特錯了。
就算嫁人了,她也並未把自己的未來交到丈夫手中,也不打算仰丈夫的鼻息過活,或是抱著趕緊生下兒子、站穩正妻地位的想法。
高門聯姻皆是基於政治利益上的考量,她嫁進侯府,不是來和符彥麟風花雪月的;而且她習慣以靜制動,目前為止,她還在思考未來的方向。
倘若符彥麟待她好,她自會以相同的好回報他;若是符彥麟始終不待見她,她也不會趕鴨子上架的去討好他。
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事實上,她是個很會給自己找事情做的女子,首先,她每日要忙的,便是去巡查侯府各處。
當別人以為她在屋裡繡花時,她已經施展輕功,飛簷走壁,去逛整個鎮遠侯府,因為弄清新環境是她的習慣。
她花了四天才把整個侯府的地形大致摸清,中間還要扣掉回來吃午膳以及新婦回門的時間。
在回門的這一天,她梳妝打扮好,依然表現得十分溫婉。她慢慢地走出屋外,來到大門,一見到馬車旁站立的男子,不禁怔了下。
符彥麟終於出現了,他面色嚴肅,週身散發著冷硬的氣息,而他的存在,也讓週遭的氣氛跟著沉肅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