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才把它泡在水裡一刻鐘,拿起來以後就變成這個樣子,好像一顆球。」縐巴巴的好噁心。
「日曬則縐,水浸則蹙縮,女葛布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
「啊?!」蓮兒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所以它不能用來做常服啊!」上官雲中手指著眼前那團布,美麗的布疋已然變得扭曲不堪,蓮兒的臉也跟著變形。
「不能拿來做常服,那我還要這布做什麼?」小姐真壞心,明知道其中的蹊蹺還不肯跟她講。「我又嫁不到有錢人家的公子,分明是戲弄我嘛!」
蓮兒吐露完委屈後,又再一次演出老戲碼,「哇」一聲地跑回內院,哭天喊地跟老天爺訴說自個兒的不幸。
上官雲中搖搖頭,總覺得她才是該哭的人,她娘可真是留給她一個大麻煩。
懶得理會蓮兒每隔幾天就要上演一次的鬧劇,上官雲中轉而將注意力放在掃紙上頭,將紙張上的灰塵仔細的掃掉,不留半顆砂粒。
掃紙是裱畫中一道相當重要的手續,做為綾子上層的鑲料,必須將附著在宣紙表面的砂粒掃乾淨,避免在軋光的時候,因為壓力而使得未清除乾淨的砂粒將字畫割裂,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所以即使沒客人上門,上官雲中還是很努力地將架子上的宣紙,一張一張拿出來掃乾淨,就當是事前準備工作。
「上官姑娘。」
偏偏有人不解風情,總愛挑她專心幹活兒的時候上門,真想建議他和蓮兒湊成一對算了。
「余公子。」上官雲中放下手中的排筆,面帶微笑地看著餘恨知朝她走近,該來的總是會來,乾脆趁這個機會說清楚,大家也省得麻煩。
「我聽總管回報,你對於在下這次送的禮非常滿意,讚不絕口。」最後這四個字是他自個兒加的,用以嘉獎自己的聰明。
「你是指女葛布?」上官雲中不懂他們主僕兩人為何老是這麼自以為是,甚至扭曲別人的話。
餘恨知不確定地點點頭,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滿意,倒有幾分不耐煩。
「就在你面前,你自個兒看看。」她是不耐煩,誰要他一天到晚送禮來,吵得她不得安寧。
「在哪兒?」餘恨知四下尋找他昨日差人送來的女葛布,卻怎麼也找不著。
「你面前那粒圓球就是。」上官雲中提醒他,別只顧著看遠不看近,他引以為傲的女葛布早已化身為一團死布,躺在他面前哀嚎。
餘恨知左看那團布像球,右看那團布還是像球,只不過這球是透明的,顏色還挺面熟。
「難道這是……」他指著布團一臉疑惑地看著上官雲中,只見她點點頭,要他默哀。
「就是你送的女葛布。」死狀夠淒慘吧!「我將它送給丫鬟做衣服,下水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你問我對你送的禮是否滿意,這就是我的答案。」完全不合用,浪費。
「女葛布本來就不能做為常服。」被她這麼—激,餘恨知又免不了臉紅,三兩下就敗陣。
「那就沒有意義了。」她是裱畫店的女當家,要幹活兒的,不能穿來幹活的衣服做了也是白做,只會白佔衣櫃的位子而已。
「我……」該死,怎麼會弄巧成拙?
「請你以後不要再送禮了,余公子。」她乘機說清楚。「你再送什麼禮過來都沒有用,我不會賣『雲中書』,也不會讓你看『雲中書』,你再耗下去只是浪費時間,對彼此都沒好處。」
「是我沒想清楚送錯東西,對不起。但我是真的很有誠意想收藏『雲中書』,不會這麼容易死心。」儘管上官雲中已經把話挑明,餘恨知仍舊不放棄,非要繼續糾纏不可。
「隨便你。」這些藏書家就是這麼討人厭,有理都說不清,非要人翻臉不可。
翻臉不打緊,只要能順利購得雲中書,上山下海他都肯,況且只是死守小小的水雲齋呢?
餘恨知打定了主意扮劉備,來個三顧茅廬都不止,定要求得雲中書才罷休。
上官雲中則是從頭到尾冷著一張臉不理餘恨知,管他怎麼努力,怎麼努力她都不答應。
第三章
接下來的日子,餘恨知徹底發揮纏功,只要水雲齋一開店便上門,揚言天天守著鋪子。
剛開始的時候,上官雲中極不習慣。但他好歹也算是客人,又不能將他趕出去,只得不理他。
餘恨知死賴活賴,在水雲齋賴了好幾天,沒見到幾個客人,倒見到她忙進忙出,又是掃紙又是卷綾子地雙手一刻都沒停過。餘恨知瞧著瞧著,再也忍不住好奇地問上官雲中。
「你在幹什麼?」像粒陀螺轉來轉去。
「這兒是裱畫店,我能做什麼?」她一臉懷疑地看著餘恨知,想不透他那些生意都是怎麼做成的,問這種孩童都不會提的問題。
餘恨知覺得很尷尬,這個女人不只態度冷漠,說出來的話更可以刺死人,正所謂罵人不帶髒字眼,他怎麼會惹上這麼難搞的女人?
都是為了雲中書,忍耐。
他訓誡自己。
等拿到了那套珍貴的宋版書,他會連同她多日來送給他的利箭,一根根射回到她身上,唯今之計只有「忍」。
上官雲中壓根兒懶得理他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恢復正常,只是一味專注在工作上,就怕有個閃失。
餘恨知打量她專注的側臉,心想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打蛇還得打七寸,總得要對症下藥才行。
「我想起來了,府裡頭還有一些沒裱好的字畫要重裱,我現在就回去拿!」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解決之道——投其所好,效果一定好。
「正陽門附近的『一字賢』專門裱名畫,余公子還是將府上的字畫送到那兒去裱比較好,比較能符合您的身份地位。」上官雲中可不是傻子,他想藉著給她做生意討好自己,她可不會輕易接受賄賂。
「貴店開門做生意,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餘恨知沒想到會被她拒絕,氣得臉都紅起來。
上官雲中打量他氣憤的表情和脹紅的臉色,總覺得他這麼生氣是有別的理由,不僅僅是因為遭到拒絕而已。
在他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光芒是什麼呢?值得探究。但她不否認那抹神秘的亮光,已經引起她的好奇心,也許她真的太冷漠了。
「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她淡淡回道。「如果余公子真的有心把畫送來小店重裱,我當然很歡迎。就像余公子說的,開門做生意,哪有拒絕客人的道裡?」
上官雲中釋出善意,這才稍稍安撫餘恨知受創的心。
「我一個時辰後就過來。」難得上官雲中軟化,餘恨知倒也挺會把握機會,不假思索便衝回家拿畫,動作之迅速,讓上官雲中大歎官府抓賊若是有他一半敏捷,那就天下太平了。
奇怪,他都不必做生意的呀?整天守在她的鋪子,這麼清閒。
搖搖頭,從架子上拿下一張雪白宣紙,上官雲中不得不佩服那些個熱中搜書的藏書家,為了得到夢想中的書,什麼事都肯做。
餘恨知快馬加鞭地回到余府,方跳下馬,還來不及將馬鞭交給馬伕,就忙著喊總管。
「蘇總管!」快快快,他沒有時間。
「是,少爺!」總管匆匆忙忙地趕到餘恨知身邊,他看起來非常興奮。
「幫我準備幾箱字畫,我要拿到『水雲齋』重裱。」擒王先擒馬,只要給足生意做,不怕她不點頭。
「少爺,您的意思是……」
「改變戰略了。」餘恨知邊走邊解釋。「光守住鋪子沒有用,送禮也都是女僕在用,不如讓上官雲中有事做,我才有借口繼續上『水雲齋』。」也不會那麼難看。
「這點子妙,不愧是少爺,小的真是太崇拜您了。」總管非常懂得怎麼拍馬屁,總能拍進餘恨知的心坎裡,搔中他的癢處。
餘恨知笑嘻嘻,對自己的應變能力極為得意。
「但是少爺,」還有一個問題。「咱們府裡的字畫,每一幅都是花大錢裱的,若再重新一一裱過,會不會過於浪費?」划不來哪!
「只要能得到『雲中書』,浪費再多的銀兩都值得,我一定要買到它!」然後昭告天下。
「聽明白了,少爺,小的立刻去為您準備。」總管火速趕往庫房,隨便拉出幾箱字畫,囑咐下人抬上馬車。
「要不要小的幫您送過去……」
「不,我自個兒去比較有誠意。」餘恨知想也不想地拒絕總管的提議,從今天開始,就由他這個主將掛帥,不再假借他人之手。
「是,少爺。」總管低頭回話,餘恨知因此錯失總管眼中的奇特光芒,以及潛藏在其中的不安。
一個時辰後,一箱又一箱的字畫果然出現在水雲齋的門口,大大嚇了上官雲中一跳。
「這些都是要裱的?」上官雲中瞪大眼睛,看余家的僕人將木箱從馬車上接連卸下來,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是在典當,而非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