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兩?!
男人們露出敬畏的表情。
哇,三百兩耶!那可夠大夥兒吃多久啊?
「是哪家發的信?」西門貴問出了重點。
「呃……」她壓低音量,盡量小小聲的說。「東方家。」
雖然,她已經出嫁,但是哥哥的關心卻從沒停過。翼哥哥肯定是知道西門家成立鏢局,曉得她將會面臨的窘境,這才捎來這趟交易,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但西門家的男人,卻根本不領情。
「什麼?!東方家?」
「嫂子,你開什麼玩笑!」
「我們搶東方家,早搶得習慣了。」
「是啊,這趟要是只能看,卻不能搶,那有多難過啊?」
「東方翼存心折磨我們!」
「可惡!」
男人們的吼叫聲嚇得秀娃連連後退,一個沒站穩,又趺回丈夫懷中。她轉過頭來,發現西門貴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腰側,才沒讓她當場跌倒。
相對於她的驚慌,他無疑冷靜多了。
「來,」他大手一提,拿起桌上的鐵茶壺,塞進她的手中。「砸出去。」他的口氣平靜得像是在建議她,炒菜可以多擱點蔥。
「啊?」
「砸吧,哪個最吵,就朝哪個砸過去。」他朝喧鬧的人們看了一眼。「銀寶最吵,腦袋也夠硬。」他還替她挑出人選。
秀娃捧著鐵茶壺,還有些不敢置信,只能仰望著丈夫。「但是……」
薄唇上笑意更濃,他伸出手來,捏了捏她軟嫩的小臉,很好心的提醒她。「只有這樣,才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他簡單的話語,卻讓她的心頭暖透。他的行動與言語,都透露出他的信任與寵溺。在這一片喧鬧與反對聲浪中,他才是站在她這邊的。
剎那間,她好感動好感動,連帶的也有了勇氣,就按照他的指示,抓起沈重的鐵茶壺,用力朝銀寶砸去。
咚!
所有人都呆住了。
雖然她勇氣有餘,但力道卻不夠,丟出的鐵茶壺,不是落在銀寶頭上,而是砸在他的雙腿之間。
「啊——」淒厲的慘叫響徹雲霄。
慘遭攻擊的銀寶,雙手搗著腿間,痛得眼淚狂奔,在原地直跳。「媽的,是哪個王八蛋敢——」
「對不起!」驚慌的女聲響起,眾人紛紛轉過頭去。「我只想砸在地上,但是一時沒抓穩,哪知道……」她臉色慘白,看著小叔。「銀寶,你還好吧?」
不好!
嗚嗚嗚,當然不好!
銀寶敢怒不敢言,要不是礙於男性自尊,他簡直想趴下來,哭爹喊娘的放聲痛哭。
男人們更是震驚不己,對她完全刮目相看,不但不敢再吵再鬧,甚至不敢發出聲音,有人還偷偷退了幾步,臉上儘是恐懼。
秀娃的小手扭著絲裙,尷尬得好想躲回丈夫懷裡。她低垂著小腦袋,不斷重申。「我……我……我只是想引起你們的注意……」
「你成功了。」西門貴還露出驕傲的表情,對妻子第一次「出擊」,就有如此良好的效果,覺得與有榮焉。「趁他們靜下來,快把你想說的話告訴他們。」他提醒她。
啊,對,她還有正事得說!
秀娃忍著罪惡感,挺直了身子,連連深吸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恢復鎮定。「兩家交惡,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東方家的生意,也是樁生意,我們沒有理由推卻。」再推,就真的沒生意了。「搶劫雖然能快些掙得錢,但總是違法的,不是長久之計。」
「咱們都搶了幾十年了。」有人咕噥著。
西門貴把另一個鐵茶壺,也塞進妻子手裡。瞬間,所有的男人都縮了縮身子,夾緊雙腿之間。
秀娃繼續說道:「替人保鏢押貨,不但有銀兩可領,況且光明正大,更能顯出幾位大哥的武學長才。」
聽著那柔柔的嗓音不著痕跡的吹捧,男人們的表情這才好看了些。只不過他們的視線還是盯著鐵茶壺,就怕一不小心,又會有人受害。
「是各位武藝高強,東方家才會前來邀聘,往後更是不愁沒生意上門。再說,除了幾位大哥外,還有誰能保證東方家的貨物可以一路平安?」
這番話,聽得男人們連連點頭。
「沒錯,除了我們西門堡,可沒人能保貨物平安進京!」金寶拍了拍胸脯,對這一點肯定得很。
「是啊!」
「還有誰比得過我們?」他們就是最強悍的土匪。
「嫂子說的對,這的確是筆好生意。」
「沒錯!」
確定所有的人都換了表情、改了口氣,終於被她說服時,秀娃總算鬆了一口氣。她抬起頭來,對丈夫露出笑容,預備再接再厲遊說大夥兒時,卻陡然覺得暈眩起來。
「嫂子,你說看看,我們該怎麼做?」有人提出問題。
「是啊是啊,少夫人,您倒是說說看。」
「少夫人?」
「您怎麼不說話?」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擠出笑容,回應眾人的追問。但是,深沈的暈眩襲來,她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愈來愈黑,終於再也站不住了。在昏厥的前一瞬間,她還感覺得到丈夫的懷抱,以及那熟悉的咆哮,還有他驚慌怒極的吼叫……
然後,黑暗就吞沒了她的所有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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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
「你說啊!說啊!」
「我……」
「你不是說你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大夫嗎?」
「爺……你……」
「說啊!她為什麼昏倒了?」
「你掐著我……很難……我很難……說話啊……」
在一片黑暗中,秀娃昏昏沈沈的,只聽見丈夫暴躁的咆哮聲。
起初,她還不確定自己是怎麼了,是聽見床邊的對話,這才想了起來。對了,她在大廳裡昏倒了。
她試著想睜開眼,卻使不出半點力氣。
「咳嗯,少夫人氣虛體弱,心氣不足,可能太過操勞,還有……還有……可能要讓她多吃些食物,補補身子才行。」
「什麼?!」怒叫聲震耳欲聾。
噢,不!
不可以告訴他!不可以讓他知道!
秀娃在心裡狂喊著,掙扎著想張開眼,卻始終功敗垂成。更糟糕的是,翠兒竟也哭哭啼啼的說出她亟欲隱藏的秘密。
「姑爺,大夫說得沒錯,少夫人自從嫁過來之後,每餐都吃得很少,她真的應該多吃一些、補補身子才行。」
「她不是本來就吃得少嗎?!」惱火的低咆就近在耳畔。
噢,是的,她食量很小的、很小的!
秀娃急著想對丈夫保證,卻無法從黑暗中掙脫出來。
「姑爺,少夫人每餐只吃一、兩口,就連外頭的鳥兒,吃的都比少夫人多啊!」翠兒還在說。
「那就難怪少夫人的脈象會那麼虛弱了,她一定得要多吃些東西才行。」
不,拜託,別再說了!
怕自己再不醒來,得知「實情」的西門貴,就要把她休了。秀娃用盡所有的力氣,好不容易睜開了眼,探出顫抖的小手,抓住正站在床邊大發雷霆的丈夫,發出虛弱的叫喚。
「夫……夫君……」
他猛地回過身來,急急在床畔蹲下。
「你還好嗎?」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連忙低下頭,將耳朵湊了過去,
「我……我……我食量……」她輕喘著,虛弱的堅持。「食量很小的……真的……」
他猛地直起身子,惱火的瞪著她。「別再說了!」
見丈夫生氣,眼中的淚水瞬間奪眶,慘白的小臉上,滾落一顆顆的淚珠,任誰見著了,都會心疼不已。
西門貴一時也慌了,這小女人的淚比刀劍還厲害,教他慌了手腳。也顧不得旁邊還有人,他急忙把她抱進懷裡,又拍又哄的安慰著。
「別哭,我不吼你,你別哭、別哭了。」
秀娃卻是淚如雨下,邊喘連哽咽。「真的……我吃得很少的……真的……」
黑幕如子夜般悄悄漫了上來,逐漸遮住了那張粗獷英俊的臉,她極力想要保持清醒,卻無力對抗那黑暗,只能抓著他的衣襟,虛弱的說著:「我會……吃少一點的……你別……」
最後幾個字,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西門貴滿臉錯愕,瞪著虛弱的妻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挖了挖耳朵,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問:「你說什麼?」
昏厥之前,秀娃用盡力氣,重複了最後四個字。
「別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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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咯……
太陽出來時,公雞響亮的啼叫了起來。
西門家是沒有公雞的。
西門家的公雞,通常都活不過一天。
公雞不會下蛋,就算被搶了回來,也會早早把它宰來吃掉。
所以,當秀娃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窗外雞啼時,整顆心就像跌進雪堆裡那麼冰冷。
嗚嗚,完了完了,一定是她的謊言被揭穿,丈夫休了她,還把她連夜送回東方家了!
她悲傷的睜開眼睛,原本以為會看見刻功細緻的雕花大床,以及華麗的刺繡絲被,哪裡曉得,眼前竟還是挑高的梁,跟修補過後顏色不一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