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疑惑地看著他。
「別忘了你直到十四歲,都還跑到我床上跟我睡覺。」他說。
提及此事,她的臉頰倏地漲紅。儘管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她卻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赤裸著上身睡覺是什麼模樣。
她的胸口一陣狂悸,某種說不出的熱浪席捲了她。
「你……你回去。」她心裡好慌。
在他沒出現之前,她雖然還對他難以忘懷,內心卻已平靜。但從知道他回國的那一天起,她又開始焦慮起來。
她這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他嗎?她的心只容得下他嗎?不,這實在太苦了。
「英希,相信我……」他深深注視著她,眼底充滿了懊悔及歉意,「我心裡一直不好過。」
迎上他的眼睛,她心頭微撼。
是的,她相信他是真的感到抱歉,真的感到過意不去。
只是,那又如何?她逃開並不是因為那個吻,那只是個導火線罷了。
「你心裡有罪惡感?」她微微皺起眉頭,「你覺得過意不去?」
他沒說話,只是凝望著她。
「你只是想好過一點,是嗎?」她淒迷一笑,「好吧,那麼……我原諒你了。」說罷,她甩開了他的手,快步地跑上樓。
這一回,意匠沒有叫住她或留住她。
他的心臟在隱隱作痛,只因她那句話像是在說「我們從此再無瓜葛、再無誰虧欠誰」。
第六章
一關上門,英希再也忍不住眼淚滑落。
她知道他遲早會回來,也知道自己遲早有面對他的機會。
躲了一個多月,她終究還是在保二郎及貴子的無心安排下見了他。
一整個晚上,她都在掩飾、壓抑自己的感情及情緒,而如今,她徹底的崩潰。
她以為再見面,他會若無其事地面對她;她以為他應該不在意多年前那記懲罰的、惡意的吻,但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聲音,都在告訴她——我記得,而且我在乎。
他在乎什麼呢?當時他只不過是想懲罰她,甚至是嘲諷她那小兒科的吻。事隔多年,他為什麼還放在心上?為什麼還要提?為什麼還用那種眼神看她?
老天,她是多麼努力的想把他趕出自己的腦袋、自己的心,甚至是自己的生命,而他為何又闖了進來?
他是人,不是樹,只有樹才會在一個地方向下扎根,緊緊抓住。
既然他不是樹,她應該有辦法將他移除,但為什麼……是不是她一直用錯了方法?或者她根本從來沒真正努力過?
天啊,誰來教教她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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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匠神情疲憊又惆悵地回到家,正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保二郎喚住了他——
「意匠。」
他微頓,轉過身。「爸,還沒休息?」
「我在等你。」已經換上了睡衣的保二郎在靠窗的沙發坐下,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我們父子倆很久沒談心了。」
雖然心情沉鬱,但難得父親有此興致,他也沒有拒絕。
他在保二郎身邊坐下,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有心情說些什麼。
「有把英希安全送到家吧?」保二郎問。
「嗯。」
「知道她住哪裡了?」
「唔。」
「有時間就多去看看她,雖然她在外頭已經住了五年,但我跟你媽都挺不放心的。」
這一回,意匠沒有回答。
去看她?她會願意見他嗎?從她剛才的決絕態度看來,答案似乎是顯而易見。
見他神情憂鬱,保二郎猜想他們剛才應該是不歡而散。但是,為什麼不歡而散?
從前情同兄妹的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決定旁敲側擊,以迂迴戰術對付口風極緊的意匠。
「意匠,在跟惠理子分手後,你為什麼一直沒有新對像?」他閒閒地問。
「這種事要講緣分。」意匠說。
「該不是你還對她……」
「不是。」未待保二郎說完,意匠已打斷了他,「我對她只有祝福,沒有眷戀。」
聽他說得堅決,保二郎沒懷疑。
沉吟須臾,他續問:「雖然事情已經過了五年,不過我跟你媽到現在還是非常好奇,你們當初為什麼會突然解除婚約?」
「不是突然。」意匠深呼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道:「是真的走不下去了。」
「是你走不下去,還是她?」
「我們都走不下去了。」
「她有了新對像?」
「在我們分手的當時,她身邊是有對象,不過……」他轉頭看著保二郎,「她並不是破壞這段關係的罪人。」
保二郎深深地看著他,「不是她,那麼是你?」
他還是維持一貫的平靜沉穩,「也許可以這麼說……」
「你移情別戀?」保二郎直言問道。
他一怔,臉上、眼底瞬間有了掙扎、有了激動。
移情別戀?心裡被另一個人佔滿,應該算是移情別戀吧?
一直以來,英希心裡只有他,而他也將她對他的依賴當成理所當然。當他發現他在她心裡的位置已由別人取代時,他難以忍受,他無法接受她的心、她的目光不再向著他。
當時,他是因為那樣,才會整個心都被她霸住吧?那麼……那算是愛嗎?還是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不再需要他……
「意匠……」
「爸,」他果斷地打斷了保二郎的話,神情凝肅地說:「事情已經過了,不要再提,好嗎?」
「唔……」見他不想在這件事情上面多說明,保二郎決定從其他地方下手,「好吧,不提就不提,那麼,我跟你談談英希的事情。」
一聽到英希的名字,意匠臉上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痛楚。
保二郎又一次發現,只要一到英希,遇事總能冷靜內斂且優雅面對的意匠,就會難掩內心的激動。
這個發現讓他確信,他正在運用的策略是對的。他相信只要他用對方法,意匠就會洩露出他極力隱藏的心情,甚至是感情。
「英希已經二十三歲了,我跟你媽媽都想替她物色好的對象,把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不過……」他邊說著,邊觀察意匠臉上的變化,「每次跟她提,她都拒絕。」
物色對象的意思,就是幫英希安排相親吧?像她那種不管是內在還是外在條件都極為優秀的女性,想必會有不少積極的追求者,難道這其中都沒有她中意的嗎?
「也許她已經有對象了。」他說。
「不會的。」保二郎篤定地道,「她要是真有交往對象,不會瞞著你媽。」
「那麼,或許她有喜歡的人……」
「這不無可能。」保二郎注視著他,「不如你問問她吧?」
他一怔,「問什麼?」
「問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爸爸,這種事……」
問她?她會告訴他嗎?再說,他還真怕從她嘴裡聽到什麼他不想聽到的答案。
不待他說,保二郎拍拍他的肩,「這事就交給你,如果她沒有對象,那麼就告訴她,你媽媽那兒有好幾個人選。」
聞言,他一震。「好幾個……人選?」
不會吧?他媽媽什麼時候成了專職媒婆了?
「是啊!」保二郎抿唇一笑,「你不曉得英希現在有多搶手嗎?不只梅田家的二公子喜歡她,就連武藏野醫院的執行長針田、東北光電的少爺、還有菊川食品的少東都對她相當心儀……」
看意匠的神情越來越沉,保二郎就越來越高興。他認為兒子需要刺激,而這樣的刺激想必讓他很驚慌、很焦慮吧?
保二郎繼續下猛藥,「這還是比較叫得出名號的,要認真算起來,絕對不只這些。」
「是嗎?」意匠濃眉一虯,笑都笑不出來。
「總之,你問問她,也勸勸她,女孩子最重要的還是有一個美滿的歸宿,你說是嗎?」說著,保二郎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好了,我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話罷,他轉身走開。
休息?休個鬼息?聽到這些事,他還能睡得著嗎?
但他為什麼睡不著?為什麼內心充滿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危機感?
如果英希真能在這些人當中找到一個好對象,他應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啊……
他既然確定不了自己真正的感情,為什麼無法打從心底的希望她能有美滿歸宿?這是不是因為……在他心裡,她不再只是「妹妹」了。
當年,惠理子曾提醒他,英希看著她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而不是妹妹看著哥哥的眼神;也許就在他不自覺中,也是以一種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注視著她。
只是,事隔多年,別說他一時還無法調適那種「一直當她是妹妹」的心情,就算他能調適,她對他還有當年的那種情愫嗎?
忖著,他更覺懊惱,而這也注定了這將是另一個因為她而輾轉難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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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夜,伊籐坊創業三十週年酒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