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吧。」她也沒轍了。
待長史退下,趙晴輕撫著剛喝過奶,正在午寐的兒子。「能做的都做了,只能說大自然就是這麼奧妙,不是人類可以掌控的。」
她真的盡力了。
第5章(2)
入夜之後,布政使等人還跪在城門外頭哭哭啼啼,就是不肯離去。
元鎮自認已經做得夠多了,對付那些山賊是官府的責任,原本就與他無關,他只要當個列爵不治民、食祿不治事的藩王就夠了。
「他們愛跪就讓他們跪好了!」
他怒氣沖沖地來到後寢宮,原以為王妃又會說些什麼,誰知她卻只是伺候他寬衣,他反倒覺得奇怪。「你怎麼不說話?」
「要說什麼?」趙晴好笑地問。
「勸本藩要多為百姓著想,當犼兒的好榜樣。」他都會背了。
趙晴噴笑一聲。「這些千歲都很清楚,不用我再多說了。」
「哼!」元鎮還是很生氣。
她一臉似笑非笑。「布政使他們還沒走?」
「還跪在外頭。」他悻悻地回道。
「那就讓他們跪到天亮,千歲又有什麼好氣的?」趙晴打量著他的怒容,猜測他生氣的原因。
元鎮橫她一眼。「王妃是在嘲笑本藩?」
「不敢。」她悶笑地說。
「你知道他們居然把腦筋動到王府內的七千名士兵頭上嗎?」元鎮口氣極度不悅。「就因為隸屬於兵部,受過嚴格訓練,用來對付山賊可以說是游刃有餘,這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她倒沒想到這一點。「你不能動用這些人嗎?」
「那是當然,這些人美其名是保護本藩和王府的護衛隊,實際上卻是用來監視各地藩王的行動,直接聽命於朝廷。」歷代皇帝擔心藩王們起兵謀反,可是做了相當嚴密的防範。
趙晴真的很同情他,藩王這個封號聽起來威風八面,其實不過是個身份尊貴的囚犯,終身都要被囚禁在這塊封地上,還被那麼多人看守著。
「他們就算在外頭跪到死也沒用。」元鎮哼道。
「既然如此就別管了,快睡吧。」她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他瞅了自家王妃一眼,她居然這麼快就放棄?「就這樣?」
「嗯。」趙晴不希望他惹禍上身,更不想見到他受傷。
元鎮坐上寢榻。「犼兒睡了?」
「玩累了,老早就睡了,我讓金香抱到隔壁去了。」她也跟著躺下,小手輕拍元鎮的胸膛幾下。「別氣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氣已經消了。」
「那就睡吧。」趙晴柔聲地說。
於是,元鎮提供了臂枕,讓她偎在胸口,然後閉上眼皮,全身放鬆,試圖讓自己睡著,不要再去想。
誰知躺不到兩刻,他又翻身坐起。
趙晴睡意朦朧地問:「怎麼了?」
「這兒是本藩的封地,封地上的百姓都是本藩的子民,他們是生是死,是由本藩來決定,那些山賊竟敢如此囂張狂妄,壓根兒不把本藩放在眼底」元鎮不吐不快。「簡直豈有此理——」
她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在氣這個。
「那麼千歲打算怎麼做?」趙晴也坐起身來,正色地問。「難道千歲想一個人去對付他們嗎?千歲就連有多少山賊、他們藏身在哪幾座山上都不知道,談何容易?」
元鎮哼了哼。「那就想辦法引蛇出洞。」
「會不會有危險?」她擔憂地問。
他已經做出了決定。「若是害怕危險,就什麼也做不了。」
「這個我知道。」可趙晴就是害怕。
「本藩的命很硬,不會那麼早死的。」元鎮摟著她道。
趙晴伸臂將他緊緊抱住。「……那麼就去做吧。」
她不能阻止這個男人去做對的事,為了改變關中府百姓對他的看法,以及向皇上和世人證明,他不是什麼「災星降世」,更不會為天下帶來災禍,即使再怎麼困難,都要放手。
於是翌日一早,元鎮讓跪在城門外頭的布政使等人進入王府,眾人跪了一夜,早就筋疲力盡,不過一聽說肅王願意協助官府將山賊一網打盡,精神全都上來了。
元鎮要他們在十日之內,查出山賊經常出沒的幾座山頭,所謂擒賊先擒王,找出他們的老巢將其攻破,其他人自然會鳥獸散。
「……那些山賊能夠想出挖池蓄水、霸佔水源的辦法,好用來敲詐官府,不可能只是些目不識丁的烏合之眾,一定有個帶頭的。」元鎮可以如此斷定。「只要抓到那些山賊的首領,其他人也只能投降了。」
布政使恍然大悟。「不愧是千歲,下官佩服!」
「少拍馬屁!」元鎮瞪眼低斥。
他縮了縮脖子,不得不問。「敢問千歲,下官等要如何……如何查出山賊經常出沒的地點?」關中府四周有那麼多座山,就像大海撈針一樣,要在短短十日之內查出來,不可能有人辦得到。
聞言,元鎮真想一腳把人踹出去,憑他那顆豬腦袋居然能混到一個二品官?他真的很懷疑朝廷用人的方針。
被肅王,雙闐黑的鳳目瞪得背脊發涼的布政使恨不得奪門而出,可是兩腳卻像生了根似的無法移動,只能低著頭,聽候指示。
元鎮緊閉了下眼皮,把滿腔的怒火壓下。「只要查出那些上山引水被殺的百姓大多死在哪座山上,還有住在山腳下的百姓一定曾經撞見過山賊,只要問他們便知……要本藩再說一遍嗎?」
「下官明白,下官告退。」他還想留著這條命抱孫子。
其他官員也冷汗涔涔地跟著離開肅王府。
待布政使等人回去,沒過多久,指揮使屠玄求見,依照王府編制,由指揮使統領王府護衛隊,百人中選出一個百總,千人中再選出一個千總,除了戍衛王府與藩王的安全,每天都要進行必要的演練來鍛練體能,不可怠情。
由於前任指揮使三番兩次勸諫肅王勿再濫殺無辜,肅王仍舊我行我素,他奏請朝廷定奪也沒有下文,便憤而告老還鄉,於是屠玄就在三年前奉朝廷之命,接下這個職位,只見他不過才三十多歲,卻已經是個三品官,還被封為車騎將軍,足見能力不俗。
「難得你會主動來見本藩。」元鎮心裡很清楚屠玄看自己有多不順眼,不禁語帶嘲論。
屠玄抱起雙拳。「末將聽說千歲打算單槍匹馬去對付山賊?」就算再瞧不起肅王的行徑,礙於職責所在,他還是得出面阻止。
「是有這麼回事。」就算只有他一個人,他也想親自去會一會那些山賊,不過要是自己有個什麼閃失,身為指揮使可是難逃責任,他早就算準屠玄會前來阻止。
「你認為本藩不應該管?」
「千歲確實不該管。」依屠玄對肅王的瞭解,肅王只不過是想要享受殺人的樂趣,那些山賊就算死了,也沒人會說他的不是。
元鎮哼笑兩聲。「你的意思是,那些山賊殺了封地上的百姓,本藩應該視而不見,只管住在王府裡頭,有吃有喝,不必去管他們的死活?」
「……那麼請長史先將此事上奏朝廷,經過允許再行動。」他承認不該縱容山賊再為所欲為,但得照著規矩來。
聞言,元鎮仰頭大笑。「你看過本藩做事有先請示過誰嗎?要是你認為不該管百姓的死活,那麼儘管下令,讓你的手下將本藩五花大綁,押回京城問罪,本藩還真想看看父皇見到本藩會是什麼表情。」
屠玄口氣凜然。「千歲不該恣意妄為。」
「本藩從未替封地上的百姓做過什麼,難得想做一件好事,卻有人阻撓,既然這樣,本藩也不想管了!」元鎮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旋即起身往外走。「那麼就讓百姓去承受缺水之苦,至於王府內的用水,就命人再把井挖深,能挖多深就挖多深,直到有水為止。」
屠玄咬了咬牙。「末將只是奉旨行事!」
「你認為朝廷能體會這裡的百姓求雨的心情嗎?」元鎮語帶譏諷。「要是上奏朝廷,一來一往,可是相當耗費時日,這段時間就只能任由山賊予取予求!若本藩決意要做,也不怕父皇如何怪罪,看是要殺頭還是眨為庶人,本藩也都毫無怨言。」
凝視著肅王離去的傲然背影,屠玄不禁怔然。過去三年,他不止一次親眼目睹,只要有誰不順這個男人的意,甚至只是心情不好,他就可以毫無理由地殺人,他有好幾次都想要親手了結他,為天下除害。
儘管之前王府屬官都說千歲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千歲,他還是難以置信,認為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改變肅王凶殘暴怒的一面,可是方纔他卻聽到肅王說想為封地上的百姓做事,讓他們不再飽受缺水之苦,屠玄不禁有些遲疑。
難道肅王真的變了?
十日後,當布政使等官員再度求見,每個人都瘦了一圈,全都害怕會趕不上在期限內交差。
只見肅王府前殿的桌面上,擺了十幾張高山地形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繪出來,各地的衙門可以說是派出所有的人手,明察暗訪一些熟悉山上地形的百姓,雖然尚不夠精準,但至少能先有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