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須費盡心思,才能讓人覺得她是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聶安懷卻什麼也不用做,舉手投足間便自然流露出一種沈斂的魅力,即使溫文淡漠,也不會有人說他陰柔,反而輕易凝聚了他人艷羨崇拜的目光,他就像個男人,渾然天成的男人。
雖然比起其它女孩兒她算高挑了,但站在他身邊,她還是覺得自己都快被他的身形給淹沒。
這些年,她已懶得跟他爭了,反正再怎麼努力也不會贏他,乾脆把那些心思拿來將自己的男子模樣扮演好,她寧可被人說成花心好色,當個吊兒郎當的紈褲子弟,也比被人懷疑不男不女還來得好。
班羽唇畔浮現一抹自嘲的笑,躺著躺著,還真的快睡著了。感覺有人靠近,她倏地從昏沉轉為清醒,見是宮婢端來茶點,緊繃的心神才又放鬆下來。
這是她從小鍛煉出來的警覺性,怕被人發現她的秘密,除非有所防備,否則她不讓任何人靠近,唯一能讓她完全放鬆的只有聶安懷,因為她知道穩重守禮的他不會做出任何讓她猝不及防的逾矩行徑。
「哎呀,是春花姊姊啊,好些日子沒看到你了,我好想你。」班羽坐起身子,俊俏的臉龐笑嘻嘻的,宮婢才將杯盞放下,她就已一把握住那雙來不及收回的手。
「真的嗎?」宮婢羞紅了臉,含笑欣喜的神情不像是為難,反而還比較像暗自竊喜。
可不是?時常出入皇宮的恭、謹兩位小王爺,是公主和宮婢間老掛在嘴上的青年才俊,尤其是謹小王爺,長得俊、嘴巴又甜,常和她們這群宮婢說說笑笑的,完全沒有架子,不少人都希望能被他看上,就算沒資格成為王爺夫人,能夠當上小妾就已心滿意足。
聶安懷聞聲投來視線,深邃的黑眸透露出些許隱含縱容的無奈,暗示著他的不贊同。班羽察覺到了,心裡暗哼一聲,更是變本加厲。
「當然啊,你長得這麼美,要忘也忘不掉。」班羽乾脆把宮婢拉到身旁坐下,湊近她的臉又看又摸,逗得宮婢格格嬌笑。
看到他這放浪形骸的舉止,聶安懷的臉色更沈,但礙於殷玄雍在場,為了幫班羽保留一些面子,他只得按捺住,繼續和殷玄雍商討。
沒人知道,那看似好色急切的舉止,其實都是在端詳那些女性化的妝容及首飾。嫣紅的唇朱,搖曳生姿的金步搖,班羽著迷的視線在那璀璨的事物上瀏覽而過,好羨慕她們可以大剌刺地將這些東西穿戴在身上。
小時候她還慶幸自己可以當個男孩子一樣又跑又跳,而不是像被拘束的大家閨秀必須舉止有度,但曾幾何時,她的注意力總被那些輕飄飄的紗裙和精緻漂亮的首飾吸引,渴望著裝扮得美若天仙的滋味。
但她,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藉由這種方式才能看個仔細。
「既然清醒了就給我過來!」殷玄雍發現班羽在那裡打情罵俏,沒好氣地喝道。
「有人吃醋了,春花姊姊,改天再找你聊哦。」班羽打發宮婢離開,踱到桌案旁坐下,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沒了女人相陪,又恢復成意興闌珊的神態。「玄雍兄,你老是那麼凶,會把姑娘家嚇壞的。」
「班羽,玄雍兄是為你好。」聶安懷見殷玄雍臉色一變,趕緊出言緩頰。「你忘了上次的教訓嗎?收斂點,別老是對女孩子動手動腳。」
班羽很愛招惹漂亮姑娘,上回竟惹上了尚書千金,對方逼著班羽娶她,結果班羽死都不肯,事情鬧了開來,尚書還上呈皇帝要為他女兒的清白做主,最後還是謹王爺領著班羽登門擺席陪罪,才把這事擺平。
班羽不悅地睨他一眼。誰來勸都行,就是他聶安懷怎麼說、她覺得怎麼刺耳。也不想想她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是誰害的?他要當個清心寡慾的無趣男人是他家的事,幹麼破壞她和姑娘家調笑的快樂?
「是她太小題大做了好不好?只不過是摸摸手就要我娶她,那我要娶的人豈不要繞京城一圈了?」班羽皺鼻哼道。
或許是背負的秘密太沉重,她所表現出來的行為也就越反骨,看到姑娘家總要逗弄一下,而長相俊俏的她有著無害的氣質,加上花言巧語,很容易就能卸除女人的防心,簡直比真正的男人還受歡迎。
先前惹出的這場禍端,讓謹王爺將她狠狠罵了一頓,但一方面心疼她,一方面拜這件事所賜,謹小王爺輕浮花心的形象反而深植人心,讓人完全不會懷疑她的性別。謹王爺後來也就由得她去,班羽更是樂得做些無傷大雅的輕薄行為,藉著親近姑娘家將身為女人的渴望投射在她們身上。
「沒錯,男人就是要有這種氣魄。」剛踏進門的順王爺聽見了,連聲稱讚。順王爺是皇帝指派教導他們治理領地的師傅,每次的會議他都必須參與。「班羽,那種自視貞潔的拘謹女人,娶回家只會後患無窮,你的堅持是對的。」
「順王爺,等您好久呢。」班羽一反方才萎靡不振的模樣,神采奕奕地好似剛剛才經歷過一場認真的討論。「少了您的意見和指導,我們根本沒信心放手去做。」
「好、好,我馬上幫你們看。」順王爺被捧得心花怒放,連忙拿起他們的計劃審視。
瞥見身旁的殷玄雍翻了個白眼,聶安懷微微勾唇。
從小熟識至今,班羽人前人後的態度他早已習以為常,在長輩面前班羽是個嘴甜又恭敬的好孩子,私底下卻是能多放肆就有多放肆。尤其扯上他,那差異就更明顯了,眾人之前親熱地猛喊他大哥,一背過身便對他不屑地扮鬼臉。
殷玄雍有時看不慣,會罵班羽虛偽,班羽也不以為意,仍是嘻皮笑臉的,反倒是他會出聲幫班羽說句公道話。
接觸到殷玄雍投來「你又在寵他」的責怪眼神,聶安懷忍俊不禁,低頭假裝翻看書冊,不做任何回應。
他不是在寵班羽,而是就事論事。班羽很機靈,如果他真有心要做,絕對有能力將邀功諉過發揮得更淋漓盡致,但班羽卻是適可而止,反而比較像是只想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彷彿那是他的本能,他必須這樣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想到這些年來的相處、想到父親他們的對峙,聶安懷心頭有些沉凝,也就更心疼班羽。兩者相較,一定會有勝敗,班羽長期被當成了他的陪襯,那種不甘、那種壓力,會造成他這樣的行徑也是無可厚非。
偏偏古靈精怪的班羽又有著柔軟的好心腸,就像個長不大的頑皮孩子似的,滔天大罪的事做不了,只用些小奸小惡的計策來整整他,在無聊的生活裡反倒成了種樂趣,他也就由著他了。
「大哥,順王爺教得那麼認真你還發呆?這樣太說不過去嘍。」逮著機會班羽就陷害他,誰教他老是面不改色,害她總忍不住想找辦法毀掉他的完美形象。
「順王爺剛說到減免稅賦的事,我正在斟酌。」聶安懷不動聲色地擋了回去。他是分心了沒錯,但一心二用是他的強項。
「哎呀,我誤會了,誰叫大哥你的表情那麼像閃神,哈哈∼∼」班羽狀似窘迫地抓了抓後腦勺,心裡卻是迭聲低啐。可惡,這樣也陷害不到。
「安懷的認真聰穎可是出了名的呢,一下子就抓到問題點了,很好很好。」順王爺開心大笑,又將話題導回正事。
直至日影西斜,這次的會議才告一段落。
年紀輕輕的聶安懷和殷玄雍,已逐漸展現出領導謀略的才能,所提的見解和意見都相當精闢,而在他們的熏陶影響之下,班羽也具有相當的程度,有時候他們連番追問,就連見多識廣的順王爺也幾乎招架不住。
「呼,累壞我了。」慶幸這次勉強保住了顏面,順王爺吁了口氣,卻已經開始擔心十天之後的會議。他得請皇上再派個幫手才成,要是被這三個年輕小子問倒,看他的臉要往哪兒擺。
「要不要我叫人來幫您捶捶?」班羽馬上倒了杯茶遞過去。
或許是男女天生的差異,心思細膩的她很自然就會注意到這些小細節,體貼的舉止也使得她即使惡名昭彰,還是很得長輩的疼愛。
「不用不用。」順王爺微笑推拒,心裡盼望的是待會兒要去體驗的另一種溫柔慰藉,瞥見眼前三個小輩,他突然心念一動。「班羽、安懷,我記得你們才剛行過束髮大典吧?」
「小侄先告辭。」懶得浪費時間和他們閒聊,殷玄雍收好東西就要離開。
「欸,玄雍你別走。」順王爺把他叫了回來,視線在他們臉上依序轉了一圈,笑得很詭譎。「你們……還是童子身嗎?」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變得尷尬無比,就連向來冷靜的聶安懷臉上也染上一抹可疑的暗澤。怎麼會突然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