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少觀瞄了馮羿一眼,眼神中並無善意。他不是不瞭解他的妻,關於她妹妹的事,她一定始終掛記著,卻不願讓他這個丈夫來分擔煩憂。
馮羿並不在乎游少觀的冷眼以對,只是為這對夫妻的互動感到有趣。
他們兩人的關係挺令人玩味,有點冷淡卻又有著新婚夫妻的羞赧和曖昧……這樣複雜的情愫出現在已同衾八年的夫妻之間,頗令他好奇。
不過,別人的事情一向很難留在他心上。馮羿的視線往窗外去,他望著同鳳語箋站在樹下的常姮,臉上浮現專屬於她的笑容。
樹下,鳳語箋愣愣地將兩塊同為一對的玉墜子拼在一塊兒,說不出話來。
這塊玉墜,是母親分別掛在她倆頸上的,是她倆相認的唯一憑證,她一度認為這塊玉墜或許早就讓有心人給奪了去,她萬萬想不到姊妹倆竟然能有相眾的一天。
她抬頭,望進常姮那雙蘊著神秘淺笑的眼中。
記憶中,那個有著柔嫩臉蛋、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兒;那個笑起來讓全家的心都酥了的小娃兒;那個小小年紀便對甜的食物極為喜愛的小娃兒……如今已同她一般高了。
「我的名兒,本來是什麼?」常姮問道。
「涵兒。」鳳語箋的聲音像過了水一般,輕聲回答。「鳳語涵,涵養的涵。」
「筆劃好多。」常姮的聲音有點憂鬱。
鳳語箋掩著嘴笑了。
「我想小住幾天。咱姊妹倆好不容易相聚了。」
「小住幾天?」
「行嗎?姊夫會不會不高興?」常姮撇過頭,望向始終朝這頭看來的游少觀。
「他不重要,要緊的是……我怕你住不慣這簡陋的地方。」
「這兒挺好的呀。」常姮環顧著四周,眼神回到鳳語箋身上。「要不,姊姊您搬進宮裡吧。」
常姮與人來往,一向都憑著對方最初給予她的感覺而定,或許是血濃於水吧,她對鳳語箋有著說不出的好感。
姊姊看起來雖有些認生、有些冷淡,可從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對自己的深切情感,且姊姊與姊夫之間似乎有著奇妙的關係,讓一向不過問他人私事的她,難得地對這對夫妻起了興趣。
十幾年的分離,如今才又相聚,她也希望能好好瞭解自己唯一的血親。加上這兒山明水秀的,留個幾天應當是不錯的決定。
「宮裡拘束,我過不慣的。」
「拘束?」常姮歪著頭。「是這樣嗎?我不覺得有什麼拘束呀。」
「那是因為太子爺很寵你吧?」所以大家都順著她。鳳語箋想道。
「咦,是這樣嗎?」圓亮的眼眸眨著,隱瞞了所有的心思。「或許是宮裡本就沒什麼規矩吧?」
鳳語箋笑了。她的妹妹應該很幸福吧,有人這般寵溺著,妹妹也已經十分習慣那人的寵愛。她為此感到欣慰。
「姊夫也很疼姊姊不是嗎?」笑笑的問話裡隱含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探究。「像是捨不得你離開半步似的。」
鳳語箋只是笑,沒有回答,半晌後,才又問道:「你方才說要小住幾天,是認真的嗎?」
第九章
常姮一個人留下,在釵鳳山上待了幾日,日日與鳳語箋形影不離,兩人聽對方訴說著彼此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感情好得不得了。游鈁之一方面慶幸姨娘的陪伴讓娘的笑容多了,一方面卻也為爹娘之間的「毫無長進」感到憂鬱。
而且,相較於娘的笑逐顏開,爹的臉倒是一天比一天沉悶。
游少觀待外人一向不甚親切,對常姮雖依舊不多話,卻頗為和善。反倒是對自己的妻子不知為何地有些難以言喻的彆扭,或許是因為鳳語箋亦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吧。
他總是遠遠地看著鳳語箋那張含笑的臉,或是在一旁靜靜聽著她們的談話,且始終冷肅著臉,沉默不語。
「姊姊,姊夫又在看你了。」常姮壓低聲音,在鳳語箋耳邊笑笑地說著。
她可是觀察入微的,姊夫除了忙於山寨中的事務外,其他時間都給了姊姊,用那種霸道又溫柔的眼神時刻圍繞著姊姊。但……姊夫卻似乎不知該如何靠近姊姊。
鳳語箋頓了下,有些窘,聲音有些異常地冷淡道:「隨他看去吧。」
她豈會不知道有一道躲不開的目光始終鎖著她?
雖然不確定那目光到底從何而來,可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微的壓迫。但……為何他這樣的舉止稱不上讓她困擾,反而……覺得有些踏實呢?
她以為她會討厭他這樣盯著她,但卻沒有……
「他一直是這樣的嗎?」常姮問道。
「不是。」若是,還得了?鳳語箋不被他逼瘋才怪。
「噢。」常姮回過頭,發現游少觀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走到她們身後。話鋒一轉,便好奇地問道:「那……姊姊您當初怎麼會想嫁給他呢?他有什麼好的?土匪一個,又無法給你挺好的生活。」
鳳語箋笑了笑,無關痛癢地答道:「對我而言,能溫飽就是好生活了。」
「那你想嫁給他嗎?不抗拒嗎?」
鳳語箋瞄了她一眼,知道避不開妹妹的好奇心,淺笑了下,有些羞赧地說了。「那是姑娘時候的事了,那時啥都不懂,還曾偷偷盼望過這樁婚事好一陣子哪。」
「盼望過?盼望什麼?」
「你或許無法體會吧,那種……盼著有個男人能成為你的天、能愛你、呵護你直至永久;那種盼著自己能站在他的身側,給予他一輩子的支持與柔情……這般天真的期望。而這些企盼或許會緩緩轉化為奇妙的情愫……」
「是愛嗎?」
「或許吧。」鳳語箋聳肩。
「姊夫知道嗎?」
「知道又如何呢?」
常姮笑著。「姊姊,我不知道以前你們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那專一的眼神可假不了,是在乎你才會有的眼神。」
鳳語箋沉默著,將笑抿在唇際。
「姊姊,你是聰明人呀,不會不知道姊夫的心意吧?」常姮歪了下頭,湊到她面前笑著。「姊夫也是聰明人。但人再怎麼聰明也無法猜透另一個人的心思。而且人有時就是太聰明了,每踏出一步都想得太多……你們兩人都是。你不敢接受他,而你的一再拒絕也讓姊夫即使想要接近你,卻又怕會傷到你。」
「你這孩子……」鳳語箋淺笑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常姮說的都是實情……可或許,她正是需要一個人告訴她這些話,在她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掛上重物。讓它穩下……
常姮的出現,讓她無暇思索和游少觀之間尚未理清的糾葛,而也是因為常姮的出現,讓她平靜下來,漸漸……知道該怎麼做了。
「不明兒個再回去嗎?」
常姮搖頭。「不了,在這兒叨擾你們太久也有些過意不去。」
「別這麼說,自己人客氣些什麼。太子要派人來接你是嗎?」鳳語箋笑問。
「他說過要親自來。」常姮低著頭答道。
「他還真是疼你。」
「可不是。」常姮笑著應道,還偷偷地往身後露出一抹笑容。
在這兒待了這麼多天,也沒和姊夫說上什麼話,卻意外得知姊姊內心的想法,看來姊夫可要終身感謝她了。
***
「保重。」兩雙手相握許久,也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
「姨娘,常來看我們呀。」游鈁之仰著小臉,有些不捨地說著。
「你要聽話呀,別再到處跑了。」常姮摸了摸游鈁之的頭。
「我要是沒亂跑,怎會遇上姨娘您呢?」游鈁之得意的說道。
常姮笑著,將他的臉轉向站在稍遠處的游少觀。「瞧見沒?你爹那張臉夠嚇人了吧?你以為你再鬧失蹤一次,他能饒得了你嗎?」
「呃……」姨娘的語氣一向輕柔軟嫩,沒啥力量,也不太具威脅性。可搬出他如閻王一般的爹……可就不能忽視了。
「你如果再讓你娘驚慌成那樣,連她平常那份優雅從容都維持不了時,你爹能饒得了你嗎?」輕輕笑著,常姮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嗯……爹最疼娘了……」游鈁之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他突然覺得……這始終噙著笑的姨娘跟太子爺好像,有些壞心呀。
「可不是。」常姮完全同意。「你爹娘感情可是會越來越好,哪天要是你覺得礙著他倆了,也可以上我那兒玩去。」
「可如此一來不就礙著您和太子爺了嗎?」游鈁之瞄了一眼站在姨娘身旁的馮羿。
「他忙著呢,沒啥時間陪我。」隨口應著,像是有些埋怨。「姨娘走了,送到這兒就好。」語畢,常姮給了鳳語箋一個依依不捨的眼神,又同游少觀點了點頭,便轉身搭著馮羿的手,上了轎。
鳳語箋雙手環著身子,望著轎子漸行漸遠。游少觀霍地伸手由身後輕摟住她,手勁不甚重,卻牢牢地將她的身子穩在他懷中。
鳳語箋沒抬眼瞧他,僅是微微往他身邊偎去。
唉……她和游少觀之間的事情還有待解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