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酒館裡的生意已不大好,難得有客人上門更是謹小慎微,生伯得罪了人。
玉瓏坐在火爐邊烘著一雙小手,笑嘻嘻地回答,「他們都在後面趕路呢。」
「哦哦。」老闆送上來三亞燙酒,「這酒是燙的,大冷的天,不喝也能暖暖手。」
楚昀阡倒了一杯給她暖手。
小丫頭看著他,眨了眨眼,「我想喝酒?」
他笑了,寵溺地道:「你想喝就喝幾口吧,在我面前沒有那麼多舊禮和規矩。」
老闆樂呵呵地瞅著他們,直感到驚奇和有趣,以往無論看到哪一家娶新媳婦兒,都是吹吹打打、一大夥人熱鬧得不得了,哪裡像眼前的這小倆口,新娘子居然和新郎一同騎馬?
酒燙得很,她小心地捧著酒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隆冬時節喝酒最暖身,她幾口熱酒下喉便已覺得渾身暖和了不少,於是又倒了一杯,湊過去偎進他懷裡,「昀阡,你喝不喝?」
他細心地攬過嬌軀,「小心,別讓火星濺上袍子。」
看著他喝乾了酒,玉瓏才心滿意足,轉頭又看向老闆,笑嘻嘻地問:「眼下天寒地凍的哪有什麼生意?老闆,你怎麼不回家去過年呀?一個人守在這裡有什麼意思?」
老闆攏著雙袖、弓著背,縮在火爐的另一邊陪著笑,「小姐不曉得,我們揚州有一年瘟疫,滿城都是死人吶,我家裡只有我一個命最硬活了下來,其他的人都早已死絕了——」
正說著,後面迎親的眾人終於都趕上來了。
楚府上的隨從阿丁搶先跑進小酒館,「少爺,就快進城了,少夫人還得坐進轎。」
楚昀阡站起身,牽著玉瓏一起出去,「我知道。」走至門口,又停下來對阿丁吩咐,「今天正逢有喜事,別忘了多付些酒錢。」
老闆瞧著一錠銀子,怔怔地問:「小哥兒,這是哪戶人家的少爺娶親啊?」
阿丁瞅了瞅眼前的小老頭兒,趾高氣揚地道:「你老人家還真沒見過大世面,我問你,我們揚州最富貴的人家是誰?」見老闆垂眼苦思,不等片刻他又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家少爺姓楚。」
「姓楚?」老闆瞧著阿丁跑出去,驀地恍然大悟,「哦哦……果然是富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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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人家最是好禮,儀式繁多,一天折騰下來,玉瓏已癱倒在新羅帳內呼呼大睡。
楚昀阡憐惜她,任由小嬌妻睡得昏天黑地。
但睡過了整整一個春宵夜,玉瓏還不知足,一太早又賴床不肯起來。
好不容易她才被哄著起床穿戴整齊,睡眼惺忪,一腳輕一腳重地跟夫婿去飯廳。
獻過茶,一家人便坐在一起用早飯,楚老爺和楚夫人笑瞇瞇,越瞅著媳婦兒越喜歡,小叔子楚天改口叫了「二嫂」,仍然是那副斯斯文文、略嫌瘦弱的模樣。
玉瓏嗅著粥香,才總算精神了一些。
用完早飯,楚昀阡看她仍是困意未消,又心疼又好笑,便乾脆帶她回房去。
走過院中的迴廊,牆角簷下的雪已融得差不多了,有幾個男僕正在打掃雪融後的幾處積水,幾株素芯梅的盆栽放在院中的石凳上,正值開花時節,發出一陣陣幽淡的香氣,南國雖然遠比北地溫暖宜人,但到了隆冬臘月一樣會有漫天飛雪、簷下冰柱成串的寒冷光景,冬日裡也一向難得見到鳥兒,只除了那不怕冷的麻雀,它們三五成群,尋找秋末掉落的草籽,聽到有人走過,又急忙「撲楞楞」地飛上屋瓦。
玉瓏被麻雀振翅的聲音嚇了一跳,急忙睜大眼,驀匆然又指著不遠處的幾個人,好奇地問:「昀阡,他們在幹什麼?」
他笑了笑,「沒什麼,他們不務正業,在偷懶捉麻雀。」
小丫頭立時有了興致,撒嬌地拉起他的手,「昀阡,我們去看一看嘛!」
楚昀阡正要答應時,四個毒丫頭突然興致勃勃地跑來,「小姐、小姐——」
這下可好,她們尖細的聲音驚動了牆角那幾個偷懶逮小鳥的男僕。
「糟了!是二少爺,快走!」
玉瓏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收拾了東西從近旁的門洞溜出。
這四個小傻瓜!她氣鼓鼓地撇嘴兒。
孔雀膽跑得小臉紅通通,還沒停下就急著嚷,「小姐,可好玩啦!阿丁說河面上都結了冰,有人撐著兩根樹枝,在冰面上滑來滑去。」
砒霜接口,「小姐,我們也出去玩吧!」
楚府上下還掛滿喜紅色,這四個小傻瓜過了一夜卻似忘了,她們家小姐已嫁作人婦。
楚昀阡勾唇一笑,「這有什麼好玩的?萬一冰層破了,你們都得掉下去。」
斷腸草最膽小,被姑爺的話嚇得吐了吐舌頭,「我、我可不要掉到冰下去。」
玉瓏嫌她丟自己的臉,輕哼了聲,「小草最沒用,這有什麼可怕的?我才不怕掉——」
牛皮沒吹完,卻被夫婿打斷了,「玉瓏,你別跟她們一起胡鬧。」
說罷,他又湊在新婚小嬌妻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她的小臉便紅了。他滿意地看看,轉頭又道:「小孔雀,你們愛玩就去玩吧,讓阿丁和阿樹跟著,別出意外。」
「哦。」四個毒丫頭好奇又懵懂地看著他們夫妻倆,呆呆地應了一聲。
半天之後,玩夠了的小丫頭們興匆匆地回來。
「小姐,我們回來啦!」
「阿丁像個大馬猴,在冰上摔了一跤,哈哈,模樣可慘啦!」
「是呀是呀!」
不過新房的羅帳內,唯聞呢喃低語,縫蜷纏綿,無人理睬她們的那一份快樂。
新婚燕爾,玉瓏初識情愛的美好,在夫婿的溫存之下,早把玩耍的事全都拋到九霄雲外。
孔雀膽和鶴頂紅偷偷溜進屋裡,只見房門緊閉,互視了一眼,小臉都驀地有些發燙。
兩人走出去後忙按唇交代,「噓——別吵,小姐和姑爺在房裡呢。」
斷腸草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一時口快,「咦……小姐和姑爺,又在做夫妻嗎?」
「哈哈,小草真不知羞!」其餘三個毒丫頭朝她扮鬼臉,笑鬧著逃了開去。
卻不知在冬日清冷的院落中、梅樹的幽幽淡香下,四個小丫頭的心裡也漸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像失落,像茫然,又像存了某種希望。
唉,小姐如今日日和姑爺膩在一起,她們該怎麼辦吶?
第九章
半年後,揚州,楚府。
立秋剛過。
一個男僕突然從大門口往內院跑,邊跑邊嚷,「二少爺和少夫人回來啦!」
立時嚷得滿府皆知。
今年一開春,二少爺就帶著少夫人出外遊玩去了,說好一年,怎麼才半年工夫就回來了?
楚夫人同那些僕婦丫頭一樣納悶,遂由小玲和香香陪著,趕去小倆口新婚時的院落。
一走入門洞就見四個毒丫頭忙個不停,拿熱水的、拿絹帕的、拿酸梅湯的……進進出出。
玉瓏出門去玩時只帶了阿樹和阿丁兩個隨從,把她們全丟在家裡,悶得都快要發霉了。
「出了什麼事?」楚夫人隨手招來孔雀膽。
她正端著酸梅湯,「夫人,我們家小姐正跟二少爺嘔氣呢!」
「嘔氣?」楚夫人嚇了一跳,急急地追問:「嘔什麼氣?昀阡做了什麼惹玉瓏不高興的事?」
「才沒有呢!」孔雀膽倒是笑嘻嘻的,「夫人,我們家小姐就是孩子一樣的脾性,她是有了身孕,二少爺怕她在外有閃失,才提前帶她回家來,可小姐滿心還想著玩呢,所以才不高興了咯。」
楚夫人的臉色更緊張了,「你說玉龐有了身孕?!」
」嗯。」她點點頭,」二少爺說,那時他們正在雲南的滇池上泛舟,小姐突然嘔吐起來,他初時還以為她暈船,上岸後請大夫瞧了,大夫說小姐不是暈船,是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三、三個月了?」楚夫人喜不自勝,忙走入房裡,「昀阡,玉瓏可是有了?」
楚昀阡剛哄小嬌妻入睡,從床邊站起來,和母親大人去了外屋,「娘,你聽那些小丫頭說的?」他笑笑,頷首道:「沒錯,已懷了近三個月的身孕,我怕有什麼閃失,才提前帶她回家來靜養。」
「阿彌陀佛。」楚夫人唸了一聲佛號,既虔誠又喜悅,「看來那位算命先生果真靈驗,兩年內我們楚家果然可以添個金孫。」她想了想,又說:「頭一次懷胎最不容易,稍不留心便會生閃失,昀阡,你要看著玉瓏,出外遊山玩水的事,近幾年內就千萬別再提了。」
「娘,我知道分寸。」他微微一笑,「這話若讓玉瓏聽見,只怕她要哭死了。」
「對了,你蘇州的岳父和岳母那裡——」
「娘,你放心,我都想到了,明日我會派人去一趟沈府,告知這個消息。」
她聽罷點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說完便走開去,兩個小丫頭緊跟在她身後,「明日我要去一趟城外的東賢寺,燒三炷高香,求菩薩保佑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