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那個岳父大人差點把你活活打死的未婚妻呀?叫什麼秋什麼水的?」虎標一邊吃酒,一邊冷冷嗤笑,「人家都不知道把你的未婚妻藏到哪裡去了,你以為自己可以和她比什麼翼什麼飛的?人都不見了咧,還是選我妹子比較實際啦!老子長這麼大,認識她這麼多年,從沒看過她對哪個男人嗲嗲地說話!」虎嬌連面對他這個大哥都只會用吼的,害他一直以為自家妹妹的嗓音天生就像男人。
武羅默默地磨刀,這把刀是他初學的成品之一,晚些要拿去給劍癡哥評監評監。他原先順暢流利的磨刀動作,在虎標提及「人都不見了咧」之際,微微停頓,臉上浮現一抹愁緒。
他找不到秋水。
在他仍負著傷時,便急著想讓秋水知道他還活著,他擔心秋水茶飯不思,他擔心秋水以淚洗面,他更擔心秋水會傷害她自己!
虎標拗不過他的堅持,親自扛著他回去興寧村的連府悄悄見秋水一面,但他失望了,秋水老早便在連大京的強勢主導下,被家丁送到西京的別院去,為的就是擔心他武羅這個渾小子沒死成,又回來尋她糾纏。
西京的別院……他根本不知道在哪裡。
他央求虎標帶他前往西京,即便漫無目的也好,即便大海撈針也罷,他只想快點找到她。
虎標覺得他瘋了,再不然就是那時被連府的家丁打壞了腦袋!西京那麼大,人家又刻意要藏起一個足不出戶的閨女,他哪有可能找得著?
武羅拗著不肯回寨,撂下話就算虎標不幫他,他也要自己拐著傷腿去找人。
虎標氣他頂嘴,更氣他難以溝通——沒關係,武羅聽不懂人話,他虎標恰恰好也不是愛說教的料,他習慣小人動手不動口啦!
他一掌劈昏傷勢末愈的武羅,直接扛回土匪寨裡好好休養,日後每當武羅又想前往西京找人,虎標就會如法炮製,先劈再說,武羅幾乎是被他困在土匪寨裡,走不能走,逃不能逃。
「算算也已好幾個月,我要是你那個沒天良又無緣的岳父大人,面對一個肖想自己寶貝女兒的臭小子,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趕快把女兒嫁給另一個我比較順眼也比較不臭的小子,這叫……生什麼米什麼熟飯的啦。」虎標好似怕武羅不肯徹底死心,故意說話刺激他。沒辦法,難得遇見妹子看得上眼的男人,他這做大哥的不幫妹子這個忙,行嗎?
武羅抬起頭,愕視虎標。
我連大京的女兒,只能嫁給門當戶對的富商人家!
爹已經替你物色好對象,絕對比這姓武的小子好上百倍!
連大京的聲音,似鬼魅,如影隨形,在他耳邊轟然若雷。
虎標說得對,連大京確實會這樣做!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閒情在這裡刷刷磨刀?
武羅幾乎是彈跳而起,不多吭半字,匆匆就要衝出寨子外。
「小傢伙!別想跑!」虎標出手攔他。之前是為了武羅身上的傷勢著想,現在則是為了他妹子的幸福著想,光看見武羅跳起來,他就知道這小子腦袋裡打啥主意!想找那勞什子未婚妻,先過他虎標這關再說!
武羅閃身避過虎標的擒拿手,寨門就在眼前。
虎標粗腿狠掃過來,武羅以肘抵擋,同時踢出一腳反擊,虎標競被這記回擊震退好幾步,他大大瞠圓虎眸,吃驚於武羅的進步神速——這幾個月裡,武羅每一天都有所精進,他從日日對打中,察覺自己已經無法像一開始用一掌解決武羅。第一天或許他勝得輕鬆,第二天他必須用兩拳,第三天三拳,第四天四拳仍不夠,得用上第五拳、第六拳,第二十天,他可能得陪武羅耗上半個時辰才能打趴武羅,而今時今刻……
武羅無意戀戰,趁勢往寨外奔馳,虎標大喝一聲,操起大刀,嚇唬人地劈砍過去,武羅一個空翻避過,隨手拾起細樹枝,與虎標相搏。
樹枝軟,大刀硬,本該是大刀砍斷樹枝。
本該。
武羅以腕力甩晃,樹枝突地上竄,襲中虎標握刀的手,將他五指劃開血口,虎標疼得鬆開手,大刀匡當落地,武羅轉身疾馳過寨門,遠遠拋下虎標,留在原地的虎標不怒反笑。
「你這小子——你這小子真不錯!我虎標中意你啦!你真的不考慮娶我妹子虎嬌嗎?」
「我有未婚妻。」武羅仍舊只有同一個答案,即使他的身影已經跑遠,還是堅持要說。
「如果你這趟去找不到那叫秋什麼水什麼的未婚妻,就回來娶我妹妹呀!」
虎標的嗓門原本就大,加上雙掌圈在嘴邊,聲若洪鐘地足以教方圓十里內都聽得一清二楚,武羅當然也聽到了,他緩緩回答,心平氣和但無比篤定。
「我不要。」
不是虎嬌不好,而是他早已心有所屬。他愛秋水好久好久好久了,從他與她都還是孩子時,他便好喜愛她,就算他由童稚男孩變成高壯少年,那份心情從不曾改變過,只有更加深濃,即使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無法擁有她,那時他所抱持的念頭,也是終生不娶。
原來……拗執的人,不只是秋水,他也一樣。
他心急地想要快些見到她。
甫踏進西京城門,百姓交頭接耳,說的是西京首富長子娶妻之事,他原本不以為意,忙不迭地在街上探問連府別院的方向。
「興寧村的連府?」
賣菜老婆婆一臉被問倒的困惑神情,畢竟連府並非西京在地大戶,加上西京人口是興寧村的百來倍,姓連人氏也不少,她嗯嗯呀呀思索好久,久到武羅都準備改向其他攤販采問時,才猛地拍手。
「呀——是不是要和首富白老爺長子成親的那個興寧村連府?如果是的話,你往這兒直直走,右轉,看見一間飯館後,拐進左巷,再直直走,掛滿紅彩和喜字的那一戶就是啦!」呼,終於想起來了,老腦袋還是很靈光嘛!
老婆婆沒察覺武羅錯愕的反應,繼續說下去。
「白老爺的大兒子也該成家立業了,早些娶媳婦兒是好事,聽說連府和白老爺是有生意往來的合作夥伴,現在親上加親——咦?人呢?」她話還沒說完,已經看下到方才問路的年輕小夥子。怎麼連聲謝也沒說?現在的孩子真不懂禮數……
武羅疾馳在街道上,心裡一聲一聲:不會!不可能!強烈到快要衝破他的胸了。
不會!
不可能!
決計不可能是秋水!
你是我這輩子認定的唯一夫君,是我全心傾慕的人,我無法不愛你……
她是個多頑固的丫頭,認定了他,便是全心傾慕,誰也撼動不了她的意志,無法勸她改變。
這樣的秋水,若不是被她爹強逼,不可能妥協……也許,兩府聯姻的對象並不是秋水,秋水有許多個妹妹,說不定是她們……
就在武羅忐忑不安時,他看見了掛滿紅彩的宅子,它不寬敞,僅是興寧村連府規模的四成,處於西京九街巷末,相當僻靜,若不是府門掛有火紅色燈籠及牆欞上妝點著刺目紅綢,很容易隱於鬧市。
他翻身過牆,躍入小園圃。
別院不大,房舍約略有十間,不算多。他一間一間地暗暗查訪,很快便在並列於長廊上的第五間昏暗房內,找到秋水。
桌上,放著七彩霞帔、嫁裳及一頂綴滿珠貝的繁複鳳冠。
床上,她合緊眼,彷彿在睡,眉心卻有解不開的結,一張蒼白病容,對照著喜紅色嫁裳,更顯得巴掌大的小臉多麼消瘦虛弱。
他來到床前,輕撫她的臉龐,她的肌膚冰冷若雪,若不是胸口尚有微弱呼吸的起伏,他差點以為她已失去生命氣息。
「秋水……」
他的低喚,讓那對緊閉的長睫輕輕顫動,緩緩睜開。迷濛的眼,模模糊糊還沒瞧清他的容貌,淚,已經先流下來。
「小武哥……」她不知是清醒抑或渾噩,目光渙散,伸出右手要碰觸他,玉荑才剛舉起又軟軟垂下,他即時反握住,那骨瘦如柴的觸戚教他吃驚,接著又聽見她喃喃說道,哭啞的嗓音可憐兮兮,「我不信小武哥已經死了,我不信……小武哥……不要離開我……」
混亂的哀求,自言自語著,他明明就在她眼前,她卻好似沒有看見。
「我沒有死!我回來了!秋水!你看著我——我沒有死!」他箝捧著她的臉頰,要她仔細看清楚。原本就清瘦的她,短短幾個月裡變得更加贏弱,她怎會將自己照顧成這副模樣?她到底有沒有吃有沒有喝?她不會天天都在掉眼淚吧?
「我不嫁……求求你……爹……我不嫁……」
她此時神智不清的泣喃,絞痛他的心,而她左拳握得好緊,指縫間仍可見乾涸許久的血跡,他試圖扳開,她的五指始終不肯松放。
「秋水,是我,你瞧清楚,是我呀,秋水——」
他的再三呼喚,終於讓她的視線逐漸清明,清淚滾得更凶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