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武人輕輕一扶,意外地發現她骨瘦如柴,根本沒什麼重量。
驀地,他想起常樂天,難怪她如此急切地想找個好對象,看來這對祖孫倆早有預感,老婦人的身子骨大概拖不了多久。
「我呀!沒什麼好東西留給小天,這對金鐲子是我太奶奶給我的嫁妝,不值幾個錢,不過具有紀念價值……咳咳,哪天我若等不及看她披上嫁衣,你替我交給她……」常婆婆像在交代遺言,說得仔仔細細。
鐲子不重,但心意深重,泉武人注視著款式簡樸,用紅色絨布包得四四方方的金飾,頓感沉重,她對外孫女的疼愛盡在這小小的傳承中。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說實在,他很難感受。他和養父之間雖名為父子,但並無太多互動,比較像是師徒,嚴厲而不講情面。
現在他有些瞭解常樂天在想什麼,藉著這對金鐲子,他看到自然流露的祖孫情,沒有算計,沒有利用,沒有爾虞我詐,純粹出自對彼此的關心和愛。
這麼單純的心態,他有幸擁有嗎?
一陣澀意觸及他防心甚重的心湖,漾開他想要愛人的漣漪,他將絨布包輕握手心,心底的激流久久不散。
「幫我好好看著她好嗎?她一直很努力的活著。」常婆婆略帶感傷的說道。
「嗯!我不會再讓她吃一點苦。」泉武人不擅長安慰人,只能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滿是皺紋的臉龐笑開,她笑得慈藹。「好孩子,我把外孫女交給你嘍!」
平時多說兩句話就體力不支的常婆婆,今天倒是精神很好,拉著泉武人東扯西扯,說起常樂天兒時的點點滴滴,不過她有些錯亂,老是搞錯女兒和外孫女,這兩個在她生命中佔了極重位置的親人。
也許是早已將泉武人當成自家人吧,她毫無保留地說著女兒剛出生時可愛的模樣,有時會停頓一下,像是懷念;接著又歎了口氣說樂天小時候被闖紅燈的騎士撞了,失血過多差點死掉,是雲兒輸了一袋又一袋的血才把她救回來;雲兒走了之後,她們的生活更窮困,有一次餓到沒飯吃,一老一少半夜偷挖鄰居的地瓜,兩人分著吃……
泉武人安靜地聽著,從頭到尾沒插過一句話,他以日本傳統跪姿跪了將近三個小時,沒見他動過一下,挺直的上身一如庭院中的老松。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向來冷漠到近乎無情的瞳眸卻微起一絲波動,由一開始的冷淡,漸漸多了抹沉思,臉上線條也不再那麼僵硬。聽了越多常樂天的事,這女人在他心中占的位置漸漸的越來越大……對於她,他開始有不一樣的盤算。
當他起身離開時,老婦人已因說太多話而緩緩閉上眼,睡得安適。
走出常家老舊的房子後,滿天霞光映照著成熟稻穗,一波波隨風輕漾的稻田像鋪上金色地毯,閃耀著農民對豐收的喜悅。
泉武人回到別墅,特意囑咐管事派個人定時過去看護常婆婆,而他晚餐沒吃,就等著飛出去的鳥兒回巢。
只是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早該出現的人兒卻始終不見蹤影,泉武人的神情由平靜變得陰沉,隨著夜暮的低垂,他開始煩躁的走來走去,焦慮難安。
是出事了,還是她真傻乎乎的和人家看上眼,忘了和他的約定?
不論是前者或後者,他都不樂見,尤其是他才剛發現自己對常樂天不一樣的情絛,更加無法忍受此刻在她身邊的男人不是他。
妒意和著急在心底盤桓不去,他不停地看向一人高的落地鐘,站在窗邊眺望遠方夜色,心情也益發沉鬱。當放在桌上的手機發出強烈震動聲時,他的手竟有些微顫。
「喂!妳在哪裡,竟敢把我的話當馬耳東風……什麼?妳說清楚點,誰怪怪的……妳的約會對像?」
該死,他該先過濾選夫宴上的人選,而不是急著丟掉燙手山芋似地找人湊數。
「不要慌,鎮定,先看看四周的環境,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要激怒他……」他深吸了口氣,壓下心慌。「告訴我妳現在的位置……好!等我來,別怕……喂!喂!怎麼了……妳出聲……樂天,常樂天……」
瞪著忽然斷訊的手機,泉武人一刻也不停留地抄起車鑰匙,心急如焚地疾奔出門。
「你……你在做什麼?」即使她書讀得不多,但該有的常識還是有的,看金子建拿起一張白紙,在上面倒些白色粉末,放在鼻下嗅聞,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她一開始還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對象,能言善道,幽默風趣,對她是輕聲細語,百般呵護,沒有過份諭矩的舉動,相處起來還滿愉快的。只是有一點她不喜歡,他的煙癮很重,煙抽得凶,光是和她約會的一、兩個小時中,他就抽掉半包煙,煙不離手。
原本她還能忍受,畢竟是個人習慣,她無權置喙,可是一瞧見他夾煙的手指似不自然抖顫時,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想離開,但他說天氣太熱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因為海芋田大得令人咋舌,走了一圈下來,潔白的海芋沒采幾朵,倒是流了一身汗,於是他們找了間地點幽靜,有庭園造景的民宿暫時歇腳,喝口涼茶。
傍晚的清風徐徐吹來,淡淡的青草香隨之飄入屋內,一畦綠竹因風發出沙沙聲,風景秀麗得令人流連忘返。
可是常樂天感覺不到那份怡然自得的愜意和悠閒,反而一入屋子不久,便有種被困住的不適感,她越來越不安,不自覺後退兩步的她拉緊斜背的背包,摸索著泉武人特意買給她的新型手機,悄悄握在手心,不讓人察覺。
「這是好東西,可不便宜喔!妳要不要來聞一聞,保證會有飄飄欲仙,快樂到快要飛起來的感覺。」金子建將白色粉末用紙捲起,遞向她。「謝謝你的好意,我前些日子感冒,鼻子過敏,聞不到味道。」她笑得很僵的拒絕,連他的手也不敢碰到。
「沒關係,我還有其它銷魂的寶貝,妳一定沒嘗試過,我教妳……」他從西裝口袋取出兩包藥丸,有白色和紅色兩種。
連忙閃避的常樂天乾笑地側過身。「我想把海芋插起來,失水太久它會枯掉。」
怎麼辦,他好像有點神智不清,眼睛濁濁的,一邊吸白粉,一邊還脫掉皮鞋襪子。
「呵呵……別緊張,我不會對妳硬來,只是想讓妳分享一些樂趣,來,坐過來,坐到我身邊,我告訴妳什麼是當神仙的快感。」他拍拍身側的沙發,示意她坐近些好談心。
「不、不用了,我比較喜歡當人,腳踏實地才踏實。」武人常罵她笨村姑,可她才不笨,真要過去了,恐怕難以脫身。
「妳怕我?」他一派輕鬆自在地將身子倚向沙發,兩手隨意的擱放在椅背。
「不是,你是好人,和你出遊讓我很放鬆。」可是她此時全身緊繃,不敢有太多動作。
聞言,他放聲大笑。「別相信妳漂亮的雙眼,我不是好人,女人就愛壞壞的男人,其實我很壞喔!會把妳帶壞。」
「金……金先生,你真是愛說笑,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你怎麼會是壞人,你是最有格調的紳士。」奇怪了,民宿的人都去哪了?為什麼沒有人,方才特地來打招呼的老闆娘去哪了?
「叫我子建,以我們的關係不該那麼生疏吧。」他擺出男朋友姿態,暗示他們的關係不只是朋友。
他是個相當自負的人,佔有慾強,只要他想得到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手。
叫不出口的常樂天一徑的笑,額頭薄汗直冒。「對不起,我想上洗手間。」在一雙虎視耽耽的瞳眸注視下,她戰戰兢兢地放下隨身背包,先卸下金子建的防心,再繞過他坐的沙發,走向更裡面的盥洗室。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暗沉,一關上門,她二話不說地狂撥手機,打給心裡惦記的那個人。
「喂!是我……哎呀!你不要劈頭就開罵,我現在很害怕,那個金子建好像怪怪的,我不太敢和他在一起……咦!我在哪裡,我不是跟你說過是陽明山花田……嗯!有間紅色屋瓦的民宿……」
說到一半,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她摀住手機,不讓裡頭的聲音傳出去。
「妳需要衛生紙嗎?剛剛老闆娘跟我說她忘了放。」
多疑的金子建不放心,藉故一問,確定她還在。
「不用了,我自己有帶。」常樂天心跳得非常快,臉色微白。
他故作關心的問道:「是吃壞東西,肚子不舒服嗎?」
「呃!不是啦!是女孩子每個月一次的生理期……哎呀,你別再問了,我會不好意思,麻煩你走開……」他這麼陰魂不散,她怎麼和武人講電話。
常樂天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到他走遠的腳步聲,才趕緊和武人回話。「……武人,你快點來好不好,我真的很怕,以後你說什麼我都乖乖聽話……叫我別慌,你開什麼玩笑,我嚇都快嚇死了……好,我等你……記得是陽明山靠近天母這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