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一笑,「你又豈是個講面子的人?你這份心,我代血月百姓謝了。但你這雙鐲子,意義重大,我還是替你收起來,日後時機合適,也許你還用得者。」
「還有什麼時機?」聶青瀾故意不讓自己的目光凝在那雙鐲子上,只是輕輕垂下眼瞼,「人已不是那邊的人了,心也不必再掛念著,否則徒增牽絆。」
李承毓凝視著她頗為黯然的面容,輕聲說:「有牽絆並不是什麼罪孽,若心無裡礙,就成了出家人了。難道你要出家嗎?」
聶青瀾挑眉一笑,「來血月和出家,在我心中其實是同一種心境。」
李承毓的眼神一震,近前兩步,柔聲道:「青瀾……你把自己逼得太苦了。」
她悚然叫京,雖然曾親口說過在兩人獨處時,可以直接稱呼彼此的名字,但是卻沒想到他第一次這樣親暱地叫著她名字時,會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而他偶爾的一句話,總能不經意似的擊中她心底最想隱藏的柔軟之處。
是不是她的戒備太鬆了?否則怎麼能隨意給他一個又一個交淺言深的機會?
但當與李承毓四目相對的時候,在他眼中閃現的那抹幽光,似是對她的憐惜,又像是敬佩,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把他當作自己要時刻警戒的勁敵。
第4章(1)
經過李承毓的一番調度,京城周邊的難民算是暫時得到了安置,但是因為南方的水患牽連甚廣,目前還有大批的難民正向北方遷移。
同時,據說西山的山賊活動頻繁,到處攪擾百姓不得安寧,官兵的圍剿不力已經激起民怨。
聶青瀾這幾日天天都去丞相府已經成了習慣,雖然自知幫不上多少忙,但坐在李承毓身邊看他辦公,倒也覺得自己不是碌碌無為,可以稍微安心一些。
有一日,她見他實在忙得顧不上吃飯,便提議道:「若是實在調派不出人手,不如讓我去西山幫你剿匪吧。」
「你?」李承毓訝異地看著她,搖搖頭,「絕對不行。你現在身份未定,師出無名,我總不能讓你貿然帶兵,落人口實。」
「那戶部那邊還可以支撐多久?」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積極調撥各地的錢糧支持災區,但是因為國庫空虛,這些支持難免捉襟見肘。
李承毓闔上面前的書函,輕歎道:「大約可以再維持六七日。」
六七日?不過是轉瞬即到的日子,過了六七日之後該怎麼辦?聶青瀾沒有問,她知道他心中必然也焦躁不安,不好再用這個問題去煩他。
這一日,楊帆興匆匆地跑來,大聲對她說:「將軍!陛下派人送東西來了!」
「送東西?」她不解地看著楊帆。司空晨送的若是小對象,屬下不會這樣興奮地大聲宣揚。
回頭去看,李承毓也正看著自己,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她忙說:「我去看看。」一出了丞相府,她不禁呆住,只見綿延數十里的騾馬車隊幾乎把血月京城的狹窄街道堵得水洩不通,所有的騾馬背上,都駝運著大米白面等救災物資。
「這……這是怎麼回事?」聶青瀾看到一名穿著司空朝官服的官員,正向自己走來。
「聶將軍,陛下聽說血月遭逢天災,說兩國本是鄰邦,雖有舊仇,但此時也該伸手相助。陛下三日三夜不睡,自全國調撥了這些物資,日夜兼程趕送到這裡,現在請將軍點收。」說著,他掏出一封信,遞給她。
信上,依舊是那熟悉的字跡,看得聶青瀾心頭怦怦直跳。
她心中明白,司空晨送物資是假,幫助自己在血月站穩腳跟是真。這一筆大禮送來,就算血月有千萬個不願意,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將東西往外推。收了禮,他們就是欠司空朝一個人情,對她聶青瀾也必然禮遇。
司空晨的這番心思,可謂用心良苦。
身側忽然響起李承毓清朗的聲音,「請轉告貴國陛下,就說血月丞相李承毓,代血月上下數十萬子民,多謝貴國的慷慨援手。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聶青瀾此刻心中的喜悅多過煩惱,眼見血月有這樣一筆物資援助,總是好事。
她側身正想和李承毓說些什麼,卻見他的眉心輕蹙,沒有笑意。
難道這物資的到來還不夠及時?抑或,他其實並不想接受司空朝的援手?
但當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視時已經收起那絲淡淡的不悅,轉而露出笑意,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
☆☆☆☆☆☆☆☆☆☆ ☆☆☆☆☆☆☆☆☆☆
這一夜,聶青瀾陪著李承毓點數貨物,一直點到天空中月光被烏雲遮蔽住。
她發現他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要摔倒,急忙扶了他一下,笑道:「我記得你是戎馬出身,怎麼身子好像很嬌弱?」
他幾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垂著頭苦笑,「這幾日都沒有好好睡一覺,如今有了這些物資,血月還可以再維持一個月以上,我也可以鬆一口氣。殿下,今夜該我請你喝酒了。」
「怎麼?你不是怕喝酒?」她笑著,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揚帆和鐵雄各自警戒地站在不遠處,院內也沒了別人。「這裡沒有外人,不要再一口一個「殿下」的叫我。我自小叫別人「殿下」,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也會有人這樣叫我,聽來總覺得很可笑。」
「司空晨是個好相處的人嗎?」他似是不經意地收回緊握住她的手,隨口問。
但這名字觸及到了她的隱痛,她只是含糊地說:「還好,他對外人還是比較隨和。」
「哦?那對自己人呢?」向來敏感的李承毓,像是沒有注意到她唇角的僵硬和話語裡的勉強,進一步再問。
她只好硬著頭皮說:「對自己人,就要看遇到什麼事情了。若是事情重大,就是自己人他也不會賣面子。」
「難道你也曾遭他喝斥?」
她苦笑道:「當然,他是主,我是臣。」
聞言,他的眸光跳躍,「就如現在的你我一樣。」
聶青瀾搖搖頭,「我們不一樣。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你我都不會是君臣關係。」
「這話讓我誠惶誠恐,不是君臣關係,那會是什麼?」
「你像是我的良師,我但願可以做好你的益友。」
她的話雖然好似玩笑,卻是無比真誠,讓李承毓怔了怔,忙道:「這我可不敢當,我能有什麼教你?」
「你已經教了我許多。」聶青瀾微笑道,「你不必擔憂,怕我語帶譏諷。我的話都是出自真心和好意。」
「這麼說來,我更該敬你一杯酒了,以多謝你對我的這番評價。」李承毓揚聲吩咐,「鐵雄,把我珍藏的那壺酒拿來。」
他向這邊看了一下,走開了。
「鐵雄跟了你多久?」她望著鐵雄的背影問,「這人若在戰場上,肯定也是一員猛將,但是我對這個名字全無印象。」
「你不會記得他的,他算是我的家奴,自小就保護我,戰場上也只是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沒有必要不會露面。」他又問:「是要在屋內喝,還是院子裡?」
聶青瀾笑道:「你該知道我的習慣,我最喜歡月下飲酒,可是你前幾天不是還告誡過我,不要飲醉?」
「有我陪著,你不會醉,因為我不會把你灌醉的。」他微微一笑,向四周張望了一遍。
「找什麼?」她好奇地問。
李承毓苦笑說:「天一黑,我就有些辨不清方向,對了,桌子是在這邊。」他走到院子角落的桌椅旁,挾著桌子坐下。
聶青瀾看鐵雄帶來一個不起眼的酒壺,竟然是牛皮做的皮囊,這在血月和司空朝都極為罕見。
「這是我家鄉的物件。」李承毓解釋,「當年我爹流浪到此地,與我娘結識,然後生下了我,因為我娘族人不容,所以我爹黯然離開,只留下這個酒壺,算是定情之物。」
「原來人世間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啊。」聶青瀾主動撥開塞子,一股酒香撲鼻而出,讓她不禁讚歎,「哎呀,真是好酒!」
鐵雄向來少言寡語,此時卻脫口說:「這酒,全血月只有這一壺,你不要一口氣都喝了。」
她衝著鐵雄眨眼笑著,「好個忠心又揠門的護衛,既然是你主人請我喝酒,我就是都喝了,你敢把我怎樣?」
「這酒醉人,只喝一杯就好了。」李承毓在旁勸道。
聶青瀾卻像是被人用了激將法,更加不服,「怪了,你要請我喝酒,又只讓我喝一杯!真不知道你這個主人是大方還是小氣!」
「鐵雄,你先出去吧。」他低聲吩咐。
她也說道:「楊帆,你在院子外等我就好了,不要總是瞪著一雙大眼睛,像防賊一樣地看著我。」
「我們都有一個忠心盡責的屬下。」李承毓看著揚帆和鐵雄雙雙離開的背影,「或許他們有一天可以撇開各自立場,成為朋友,就像你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