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誰?」
李承毓瞠目吐出一字,「我。」
聶青瀾以為自己聽錯,怔愣了半晌,立刻道:「說什麼玩笑?你去剿匪?這朝政誰來治理?」
「朝政誰來都可以,有六部各司其職,並不難辦。三位侯爺坐鎮,也可保得一時無虞。」
「荒唐!」她驟然怒得拍桌,「哪有堂堂一國丞相去剿匪,讓其它武將在後方保命的?你這個丞相是怎麼當的?當得這樣窩囊?!」
他像是被她這句話刺到了,瞬間抬頭望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憂傷和疲倦讓她霎時後悔自己剛剛說的話。早知他是無可奈何了,何必還要這樣羞辱他?
李承毓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讓她坐下,「青瀾,這裡面的道理你沒有想明白,我說給你聽。」
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她的心頭就像是開出一朵暖暖的小花,再大的煩惱也只好暫時擱到一邊。
見她肯坐下,他便認真地向她傾訴,「這些日子,你也該看出血月的情勢,我不再和你細說。西山的山賊是一定要剿滅的,眾人顧及自己的利益,誰也不願意去蹚這渾水,如果再不採取行動,民怨變成民變,那勢必比前次的災民還難以讓我應付。如今我年少做了丞相,朝中許多人不服我,我必須做一點事情堵住眾人的口,坐穩了丞相之位,好輔佐你登基,你明白嗎?」
聶青瀾凝望著他,「難道就要犧牲你自己去換取這一切?」
「我又不是要戰死西山,怎麼說得上是犧牲自己?」李承毓一笑。
她眉心一聳,一手按住他的嘴,「戰前最忌諱說這種話,你難道不知道?」
他的一雙眸從來像此刻這樣明亮,緩緩拉下她的手,「我沒有想這麼多。」
沒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悄悄握在掌中,她探頭看著那份地圖,細細思忖,「西山地形多變,你準備怎樣用兵?」
「西山山賊與朝廷周旋多年,我們大批人馬過去,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注意,所以我決定將兵力分散成十隊,化妝成各種人士散落在山間角落,聽得號令再一起動手。」李承毓也起身,兩人的身體不經意地靠在了一起。
聶青瀾一邊想,一邊出謀劃策,「你的計策有些危險,倘若山賊把你們分而殲之,怎麼辦?更何況這近萬人馬撒下去,怎麼可能不引人注意?依我看,還是要保留兩三千的人馬,做為先鋒,誘出山賊的兵馬……」
兩個人細心佈署,詳細討論,一口氣就說了兩個多時辰,直說得她口乾舌燥。
最後,她盯著地圖呼了口氣,「我看你還缺個先鋒,不如我來吧。」
「不行。」一直對她意見言聽計從的李承毓卻斷然拒絕。「我以前就說過,現在讓你帶兵,師出無名。」
「我跟著你,化名出征,不要引人注意不就可以了?」
他卻態度堅決,「絕不可以。山賊雖然人數不多,但到底凶狠,我不能千辛萬苦地把你請來,卻又將你置於危險之地。」
聶青瀾笑道:「你怕我危險?我在司空朝統領十萬大軍時,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
李承毓深深望著她,一字一頓,「我不是司空晨,我不會讓你置於危險之地,此生我只有一件事可為你做,便是保護你的安危,不被任何人侵擾。
他這句話,溫溫淺淺,並不是多麼驚天動地,但卻像是有千鈞力道一下子撞開了她的胸口。
她在軍中,生死拚殺久已習慣,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和司空晨一起出征時,她覺得自己就該做先鋒,為他擋掉一切危險。她怎麼也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要將她拉在身後,一心一意保護她的安全。
李承毓與她,不過是一個月的相交,他卻將她看得如此重要,只因為她將是未來的血月女皇嗎?還是……
他的那雙金眸,總像是星光一般璀璨,這些日子看得習慣了,坐在他身邊,看著這雙眼,她都覺得心安。
日後他去剿滅山賊,不管能不能平安回來,她都要有數十日見不到這雙眼了……沒來由的,她心底開始煩躁不安,很想拉住他,叫他不要去了。
但是她也知道,他有千萬個必須去的理由,她沒有權力阻止。
此時,她忽然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是個女皇,能夠頤指氣使地指派血月的臣子們去擔負他們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而不是將所有的責任都加諸在李承毓一個人身上。
「血月太辜負你了!」良久,她輕輕歎道。
李承毓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愣了愣,微微一笑,「但是血月為臣民們送來一個你,這便是我的幸福。」
這話聽來似是有些曖昧,聶青瀾沒敢細想。與司空晨的情絲還未斬斷,她來到血月的任務也沒有達成,豈能讓自己渾渾噩噩地又陷入到另外一張溫柔大綱中?
也許,一切只是她想太多而已。
「幾時走?」她問。
「最遲……後天。」
還剩不到兩天了。她低下頭,解下自己腰間的一柄佩劍。
她隨身向來會帶兩件武器,一柄桃花刀,一柄明月劍。
此刻,她將明月劍遞給李承毓,「這柄劍,是先父留贈,一直保我平安,現在借給你,也盼你能凱旋歸來。」
他幽幽望著那柄劍,輕聲問:「倘若我日後不還這柄劍了,你會不會生氣?」
她粲然一笑,「沒看出你是這麼貪財的人啊?好啊,你要是能平安歸來,這劍我就徹底送你了。」
李承毓也隨著她笑了,將劍接過,淡淡道:「這不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了。」
「之前幾次又不是送你的,不算。」她以為他指的是鐲子和桃花刀的事情。
他小心地將劍抱在懷中,像抱著情人一般溫柔,然後靜靜地凝望著她,彷彿有難言的秘密被他深埋心底。
第5章(1)
李承毓出征那日,天空格外的陰霾,那是聶青瀾自到血月以來,遇到最糟糕的天氣,這讓她心中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她到宮門口去送他,只見他已經脫掉了平日裡的峨冠博帶,換上了緊身鎧甲,往常看上去極為溫文爾雅的髮髻,都被鐵製的盔帽遮蓋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如此冷峻威武,殺氣逼人,有如換了一個人,竟讓她看得都愣了。
李承毓原本在隊伍的最前面,被鐵雄告知聶青瀾來了時,他一回頭,遠遠地從隊伍那端掉頭過來。微弱的陽光下,他鎧甲反射出的光芒映入她眼裡,將她眼瞳刺得生疼,彷彿要流出淚來。
「有勞殿下親自為我軍送行。」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拱手跪倒。
聶青瀾急忙伸手扶他,「丞相大人,我只望你能早日歸來。」
他點點頭,起了身,從鐵雄手上接過一件東西,用布包好交到她手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微弱聲音說:「殿下,倘若我此行遭遇不測,請您帶著這件東西……回司空朝去吧。」
她微怔。明明告誡他出征在即,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他為什麼還要說?他交給自己的這件東西又是什麼?
大軍如遮天蔽日的烏雲一般,滾滾流向天際,李承毓的身影,也漸漸模糊成了一個黑點,逐漸地看不到了。
聶青瀾握著那個布包,悵然若失地站在原地。
楊帆走來悄聲說:「將軍,陛下又送信來了。」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心思並不在司空晨的信上,全在這個小小的布包裡。
快步回到自己的寢宮,司空晨的信就放在她手邊,她甩掌推開,搶先打開了布包。
布包包得很緊,一層層,千裹萬裹,也不知道裹了多少層,終於打開之後她便呆住——竟是自己的那雙玉鐲。
兜兜轉轉,幾次送出,到底李承毓還是把它留下了。
為什麼?因為他知道這雙玉鐲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嗎?
她的手指下意識摸著玉鐲的邊緣,那冰涼的觸感能有什麼感情?只攪得她心底一陣陣地抽痛。
好一陣,她終於拆開司空晨的那封信,信上依舊是寥寥數句的關切之詞——
近日安好?登基之事眉目如何?李承毓可有為難之處?皇親貴戚可有異心?前日送去錢糧之時,朕已備大禮為你打點三位侯爺,若李承毓不足信,或可試連手他人。緊要時,依前策,與邊關蘅老將軍聯絡。
聶青瀾捏著這封信,嘴角泛起一個嘲諷的苦笑。司空晨果真是費盡心思要幫她在這裡登上皇位,她的久無動靜,大概讓他懷疑了李承毓的誠意,竟然要她轉而去聯繫那三位虎狼,讓她去與他們連手。
在他心中,這一切的安排究竟是為了她的安全,還是為了他奪取血月的江山?
她一揮手,將那封信放在燭台上燒成灰燼,起身叫道:「楊帆,拿西山的地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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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後,接連數日,聶青瀾都密切關注李承毓的大軍動向,他每走一地,她就在地圖上畫下一個紅圈,以示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