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是個多話的女生,他沒問,她已經 啦 啦說了一大串話,解開他滿肚子的疑惑。
「你好勇敢哦,你簡直就是目蓮嘛!你有沒有聽過目蓮救母、勇闖地獄的故事?你為了救母親、勇敢對抗爸爸,你是我見過最偉大、最偉大的男人,我要叫你Hero,聽到沒?以後我每天每天都要叫你Hero!」
Hero……他緊皺的眉心因為這個字得到舒緩。是Hero不是Killer……是英雄不是兇手……他笑了,嘴角發自內心的微微揚起……
***
夏雨躺在床上,弄弄躺在他身邊,沒有人邀請,是她自作主張。
她拉起棉被,和他一起縮在被窩裡,他沒有反對,因為她在棉被下頭握住他的手,雖然她的手小小的,卻能讓人感到溫暖。
她不斷對他說話,因為她不會講故事,只好講些生活中的瑣碎事情,也因為她明白這個晚上如果沒有很多的聲音干擾他的心志,他會不斷想起親手刺向他父親腹部的那一刀,他會不斷讓罪惡感折磨、吞噬……
「我們這個家是個怪異的組合,一條孬孬狗、四個人,加上閃閃肚子裡那只不知是男是女的傢伙,告訴你,除了我以外,他們或多或少都有血緣關係……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閃閃和老爸明明是夫妻,她卻喊他大叔?那是因為閃閃的臉會騙人,她看起來只有十八歲,事實上已經很老了……
「以前啊,她被房東趕出來,不得不裝小扮可憐,求老爸收留,老爸做人善良,你也知道的,就真的收留了她,後來啊,她就用手段把老爸拐上床,老爸為了負責任,只好娶她啦……
「最可憐的是蕭海齊,他是老爸同父異母的弟弟,老爸的媽媽是大老婆,因為痛恨小老婆橫刀奪愛,就不斷虐待蕭海齊洩恨,老爸看不過去,把他接回家裡,啊蕭海齊缺乏父愛咩,就把老爸當成爸爸,所以蕭海齊喊大叔老爸、我也跟著他喊老爸……
「哎呀,那還不夠可憐,蕭海齊那個白癡竟然愛上閃閃!厚,不是我說,閃閃那張娃娃臉真的很過份,把蕭海齊迷得暈頭轉向,一心一意要娶閃閃當新娘,不介意兄弟鬩牆……
「呵呵呵,最精彩刺激的就在這裡,你知道蕭海齊和閃閃是什麼關係嗎?噹噹噹噹,答案揭曉,他們的媽媽是同一個人,強吧……
「聽不懂?啊就老爸的爸爸和閃閃的媽媽搞外遇,生下蕭海齊,後來就東弄西搞,蕭海齊被老爸家裡接回去,閃閃被丟進育幼院,很簡單的關係啊……
「總之蕭海齊愛錯人、很可憐,我同情他啊,可是他又很驕傲,不給我同情……
「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育幼院是怎麼被保住的?就閱閱厲害,把地主拐上床,大肚子之後就把人綁住啦……」
她講過一串又一串,夏雨終於明白老爸、閃閃、蕭海齊之間的關係,明白弄弄、閃閃,以及問問、閱閱和育幼院之間的關係,也明白這一家人如何珍視著每個成員。
***
夏雨坐在母親病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慘白的容顏。她不會再醒了,永遠不會。
他很早就知道,他們母子會被父親殺死,只要她不離開他,死亡就是他們遲早要面對的事。
愛情……夏雨不禁苦笑。
母親曾說:愛情很重要,重要到我能放棄所有,就算他是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我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現在,她連性命都沒有了,請問愛情在哪裡?
「弄弄,你去勸夏雨,他太悲傷了,我們實在不忍心將夏雨從他媽身邊帶開。」閃閃看著病房裡的夏雨,在弄弄耳邊說。
夏雨聽見了,那是閃閃的聲音,在弄弄應聲後,閃閃又下達十幾個指令。
在蕭家住了十二天,他不再認為閃閃是壞後母、弄弄是受虐兒,閃閃會一口氣給十幾個指令,最重要的原因是—弄弄辦得到!
閃閃很好,善良、可愛、有同情心,雖然吝嗇成性,但是個好女人,她很重視金錢,是因為曾被環境逼急,她需要錢為自己堆疊安全感。
弄弄說過,問問更狠,為了錢,把自己嫁給同性戀不說,還向小叔偷精子,反正能撈錢的事她都做。
比起問問,閃閃是百分百的良家婦女了。
至於蕭書臨,也就是閃閃口中的大叔,蕭海齊、弄弄嘴裡的「爸爸」,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他開了間建築公司,蓋很多大樓,雖然沒名列百大富商行列,但生財的能力不容小覷。
他猜過,閃閃是不是因為他的錢,才會嫁給蕭書臨。
蕭書臨收留海齊、閃閃還有道理,他們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弟弟,但他和弄弄這兩個吃白食的,完全和他搭不上關係,沒道理他們也是他的責任,但蕭書臨理所當然地將他們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蕭書臨讓他想起另一個好人,一個被他母親重重傷害的老好人……
第1章(2)
腳步聲輕輕地落在他身後,溫暖的手拍上他的肩,只是很小的接觸,但他再度感受到溫暖。
那個晚上,以及後來的每個晚上,弄弄都到他的房間報到,躺在他的床上,說東說西,說學校、說育幼院,當然,說得最多的是蕭海齊。
蕭海齊和她念一樣的私立中學,他念得很拚命,據說是要考上醫學院、當名醫,賺很多錢給閃閃,據說他仍然暗戀著同母異父的姊姊,據說他很可憐、實在很可憐……
弄弄像母雞,對所有的「可憐人」都發出同情訊息。
「Hero,你還好嗎?」她放開手、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語。
她的手一離開他的肩膀,溫暖瞬間消失無蹤,好冷……
轉過身,他還是坐著,但打開兩條腿,把弄弄拉到兩條長腿中間,長長的手臂一圈,圈住她的腰,將頭埋入她懷裡。
溫暖回籠,他緩緩吐了口氣……
十二天,他每天都從惡夢中醒來。
夢裡,父親猙獰的面容逼向他,皮帶抽動的疼痛,一下一下鞭笞著他的神經,但他不能叫,越叫只會越加刺激他變態的狂喜。
他只能怒瞪父親,可身子一寸一寸地變冷,中午的冷飯卡在胃裡,冷空氣從破掉的窗戶吹進來,他不服輸,可身子不停地打顫……好冷,要是有一碗熱湯就好了……
被打趴的母親蜷縮在角落低低哭泣,她沒能力維護兒子,只會哭、不斷不斷地哭,她的頭流血了,他不曉得一個人的頭可以承受多少傷,他只知道,明天,她會用一條很髒的頭巾綁在頭上做造型,然後出門賣菜,好給這個瘋狂的男人買更多的酒……
他恨,恨加害的父親,也恨受害的母親,更恨那個無法割除的愛情。
那一刀,他刺進的不是父親的身體,而是深深地、深深地恨意……
弄弄抱住夏雨的頭,眼眶發紅。她痛恨死亡,卻沒辦法拒絕死亡。
「不要怕,以後你來當我們的家人,老爸說過,他要收養你,你跟我們一起住,當我和蕭海齊的哥哥,好不好?」
他沒回答,只是抱住她的腰,企圖多汲取一絲溫暖。
「我不害怕。」他咬牙道。
她明白他在硬撐,像當年的自己。弄弄拍拍他的背,雙手回抱住他。
「告訴你一個秘密……」
弄弄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蓋在臉上的白布已被掀開,夏雨的母親有一張蒼白而瘦削的臉。
聽說她很美麗,是市場裡的豆腐西施,她賣的豆腐豆漿生意很好,而光顧她的客人有很多都是男生。
可是弄弄看不出她曾經美麗,只看到她額頭那塊凹陷下去的頭骨和歪到旁邊的鼻樑。原來,人死掉以後,就分不出美麗或醜陋。
她臉上有許多傷口,大的小的,縱橫交錯,和夏雨身上的傷口一樣狼狽。
第一次看見他赤裸的上半身時,弄弄嚇了一大跳。
他回頭,發現她驚訝的眼神,眼底有一抹受傷,於是她想也不想的衝上前去抱住他,一遍遍問:「你還痛嗎?我去把你爸爸找出來,找我的兄弟去揍扁他。」
她的言語讓他弄清楚,她不是害怕,而是心疼,霎時受傷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暖,他,非常非常喜歡她身上的溫暖……
「我在聽。」夏雨道。
弄弄回過神說道:「我是個受虐兒……」
他抬眼望她,眼裡有著心憐。
弄弄一笑,「沒關係,那個已經很久了。」
說著,她的腳一跨,面對著他,跨坐在他兩條腿上,他扶住她的腰,她靠著他的肩,這個動作很曖昧,但此刻兩人都沒有心情搞曖昧。
「我的父親是個賭徒,他工作賺錢,然後把所有的錢都花在賭桌上,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父母親每天都在為錢吵架,而我們經常為了躲債主,從一個家搬到另一個家。」
他沒有說話,卻將她抱進懷裡,大大的手不停在她背後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