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動,甚至不太敢呼吸,就怕驚擾了他,讓他做出其他她不想他做的事。
半晌過去,又半晌。
他仍然沒有動,心跳與呼吸萬分規律,然後他開始打呼。
那如雷般的呼聲嚇了她一跳,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他只是想睡覺,而且認為她需要睡覺。
雖然她懷疑自己真的能在這種狀態下睡著,但他說的沒錯,沒人敢闖入他房裡,將她從他懷中拖出去。
至於他,顯然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至少這個晚上沒有。
所以,慢慢的,她狂奔的心,漸漸放慢,變得徐緩。
遠方,森林裡,有狼群在對月嚎叫,但那些狼嚎聲很遠很遠,而且在石牆之外,不是立即的威脅。
緊貼著她的男人是。
她應該繼續保持警戒,但將近半個月無法安眠,讓這一切變得萬分困難,而身後的男人就像個暖爐,散發著宜人的熱度,隔著毛毯溫暖著她冰冷的身體。
寒冷的空氣,被他隔絕在外。
久違的安全感,莫名浮現,教身體更加放鬆。
當身體一暖起來,沒多久,她就忍不住呵欠連連,眼皮一再下垂,即便他的打呼聲近在耳邊,吵得要命,她仍在一個不注意的瞬間,閉上了眼。
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明天要幫他煮一壺通鼻子的藥草茶,好讓他閉上他的嘴,用他高挺的鼻子呼吸。
他在破曉時清醒過來,懷裡的女人緊緊裹在毯子裡沉睡著,但她在半夜轉過了身,依偎著他,小小的腦袋就靠在他肩頭上,黑色的發圈著那張蒼白的小臉。
她額前那抹白髮,看來仍有些突兀,他知道有些人,十多歲頭髮就會變白,但那些人通常是整顆頭一起慢慢變白,他不曾見過像她這樣的,除了額前這一撮,她其他的發都像冬天的夜幕一樣的黑。
因為如此,更顯怪異,但其實看久了,他在不知不覺中,也習慣了她這不同於常人的模樣。
她動也不動的熟睡著,粉嫩的小嘴微張,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一雙白皙的小手在胸前揪抓著毛毯,一副怕別人把毯子搶走的模樣,只是因為睡得太熟,她的手指早已鬆開。
這女人真的是個漂亮的小東西,而且她身上一點臭味也沒有。
為了確定,他還忍不住湊上前,嗅聞了兩下。
沒有。
她身上沒臭味,非但沒有,還有一種淡淡的花草香。
應該是她塗的那些油,那些許香甜的味道幾乎像是直接從她雪白的肌膚裡散發出來,教他忍不住想張嘴咬她一口。
不過,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她應該會嚇得再也不敢睡在這裡。
她真是他見過最古怪的女人。
古怪、聰明、勇敢,神經兮兮。
也許是因為他一開始對待她的態度,這女人很怕他,每次他靠近她,她都一副想跳起來轉身逃走的模樣,她很努力掩飾那份驚恐與畏懼,他卻總能感覺得到她的懼怕。
天知道,她確實有害怕的理由。
他見過人們如何獵巫,看過歇斯底里的群眾燒死女巫,那種事一開始,就很難停止,因為恐懼,因為害怕,人們總會陷入難以控制的瘋狂狀態。
或許他不應該在人人都以為她是女巫的情況下,把她留下來,可在這種時機,他真的需要更多的幫助,任何幫助都行。
而她除了有一地窖的食物,還有治病的知識。
所以,他真的需要這個女人信任他,並且保持她的健康,好維持這座該死的城堡。
歎了口氣,他忍住自身的衝動,把手從她腦袋下抽出來。
因為太累,她動也不動的,一點也沒有要清醒的模樣。
他起身下了床,走去桌邊拿昨天的衣褲試圖套上,房間中央那浴桶裡的泡沫早已消失,水也已經冷掉,上面浮著一層可怕的污垢,他看了皺了下眉頭。老天,他有這麼髒嗎?
他記得自己明明七_天前才洗過澡的。
那桶髒水,讓他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著,然後把手中的衣褲拿起來聞了一下。
刺鼻的臭味讓他臉孔扭曲了一下,迅速把衣物從鼻前挪開。
可惡,或許她是對的,七天洗一次實在太久了。
他把手上的臭衣服扔進水裡,走到一旁衣箱裡翻出乾淨的衣物套上,再把全套裝備穿上,然後大踏步走回床邊,粗魯的將她搖醒。
「女人,起來了!如果你還想和我一起去,動作就快一點,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第5章(1)
凱不敢相信自己睡到完全沒有知覺。
她被那男人搖醒時,他早已全副武裝,在她還沒完全清醒過來時,她就被他像趕羊似的,催著穿衣套鞋,然後一路拖到了馬上,等她回過神來,他已經載著她策馬出城,奔馳在鄉間的小路上,若不是她及時抓住他的腰帶,早已往後摔下了馬,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一路狂奔,為了不從馬上掉下去,她只能從後緊緊抱住他的腰,等她終於回過神來,才發現週遭的情況有多麼的可怕。
灰。
眼前的一切,灰暗陰沉。
天空是灰色的,男人的臉是灰色的,潮濕冰冷的土地是灰色的,就連樹林看來也灰蒙一片。
凱看著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說,城堡裡的情況叫做糟,城堡外則只有慘這個字能夠形容。
死亡的氣息,充滿了兩人騎馬經過的每一個地方。
無人的村莊、荒廢的麥田、傾頹的屋舍……
無論是哪裡,到處都一片死寂,彷彿兩人所經過的村子,都已人去樓空,就算偶爾能見到人,那些人也多半是瘦到兩頰凹陷、雙眼無神的農奴。
他騎了將近半天,她累到差點趴在他背上睡著,卻感覺到他突然停了下來,她張開眼,坐直身子,發現他試圖下馬,連忙鬆開了手。
待她回神,他已經下馬走開,她這才看見有個少年和一個小女孩站在一間農舍旁,少年手上拿著鏟子,身邊有一座土堆,土堆前方被插了一個歪歪的十字架。
那少年僵硬的看著他,小女孩則早已躲到少年身後。
男人停在半尺開外,不知和少年說了些什麼,少年沉默著,然後伸手指著農舍旁的小屋,男人聞言,解下腰上的小布袋,扔給了少年。
少年沒有接那布袋,他也沒有理會,只是轉身朝小屋走去,推開門,不久拉著一輛板車出來。
她在他靠近時,翻身下了馬,太久沒騎馬,讓她全身酸痛到不行,差點腳軟的坐倒在地,連忙抓住馬鞍穩住自己。
幾個呼吸之後,酸軟麻疼的腳終於好了一些,她走上前去,幫著他把板車接到馬的胸帶挽具上。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在把板車套好之後,協助她上了馬。
她其實可以待在板車上,也差點就開口說了,那上頭現在是空的,可他已經抱著她上了馬,所以她只好繼續伸手抓住他的腰。
他繼續策馬前行,她卻忍不住回頭朝那對兄妹看去,少年警戒的看著這兒,可小女孩已經蹲下身,撿拾那掉在地上的布袋,打開了它。
凱看見她從袋子裡掏出一塊黑黑的東西。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她仍看見那小女孩驚訝的瞪大了眼,扯了扯哥哥的褲腳,那少年蹲了下來。
那是肉乾,她知道。
這男人將自己的乾糧給了那對兄妹。
然後,兩兄妹消失在視線之中。
拉了板車的馬,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奔馳,但也慢不到哪裡去,她腦海裡全是方纔那對兄妹的畫面。
那土堆明顯是座墳墓,她坐在馬上,清楚看見土堆旁還有另外五堆舊墳,上頭已經長滿了青草,十字架也沒那麼新,大概是去年立的。
他繼續往前行進,她則想著那兄妹倆,懷疑那孩子剛剛埋了這農舍裡最後一個大人。
即便他將肉乾給了他們,她無法不去想那少年和女孩要如何繼續在這鄉間生活下去,待一陣冷風襲來,她回神才發現他已經離開了平坦的麥田,進入了森林裡。
陰沉的樹林中,白霧悄悄的浮現,越往前行,霧靄漸濃,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她懷疑他如何能在看不清前方的情況下,辨視方向,可讓她驚異的,是他什麼也沒做,沒有掏出什麼道具,沒有下馬沿路留下記號,他就只是騎著那匹馬,穿越了那平常保護著她的重重迷霧,彷彿這根本不是阻礙。
等到他在她位於森林中的小屋前停下,翻身下馬,又伸手握住她的腰,將她也抱下馬時,她終於忍不住擰著眉,仰頭困惑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開口問。
「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做到什麼?」他低頭垂眼瞧著她,大手仍握在她腰上。
「穿越那片迷霧。」她沒有往後退開,雙手仍擱在他肩頭上,因為右腳仍有些麻軟。
他沒有回答,只反問:「你的地窖在哪裡?」
之前他來時,並沒有看到任何像地窖入口的地方。
她瞅著他,轉身帶頭朝小屋走去,他跟在她身後,她進了門,走到書架前,拉開一本厚重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