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瑭京城雖是四國的奢侈之都,但配香料的專門師傅甚少,白起為多病的她自商旅手上購買好幾種香料配方,讓她房裡藥味不那麼重。
可是北瑭國土偏北,有些香料只在南方或者小國才有。白棋白手起家,是京城四大富沒錯,卻不及崔舜華天生的名門富戶,他手頭能力有限,所以,今日她沒特地搜羅崔府的香料、配方等,打算以友好之名贈禮拜訪白起。
她替崔家舜華保住一年身體,那她想崔舜華索取小小報償也算合理吧。
她想讓白府裡的絮氏舜華在最後日子享福些,順道跟白起哥說清楚,盼他能好好尋一尋崔舜華的魂魄,以及搞清楚為何她會落在崔舜華的身子裡。如果方便,再找個懂術的道士看看需不需要在她身上貼個符咒,以防萬一她魂歸西天,崔舜華的身子教別人佔了。
「當家,今日是春神日,恐怕要繞小路走。」連璧又湊到窗邊笑著。
舜華心一跳,眼巴巴的,連忙貼到窗口喜聲道:「今天是春神節?」
連璧暗嚇一跳,不動聲色地笑著:「是啊,今年戚大少辦的,春神由伊人姑娘出馬。依這走走停停的路程,道白府時可順道在白少那兒用午飯呢。」
舜華臉一顫,瓜子臉的肉劇烈地抖了抖。在白府吃飯不就等於跟以前那樣?她心裡發苦,又見連璧眼底抹過疑惑,她立即調整表情,冷笑一聲:
「白起家裡的飯菜想來沒什麼好吃的,不如……不如快到他家時,在附近找管子果腹吧。」白府的飯菜都淡,她老早就乏味了。崔舜華的胃甚好,可以塞牛塞雞塞羊……這十幾日她的胃塞得異常滿意。她懷疑這是老天送給絮氏之後最後的恩德,讓她有一副好腸胃嘗到人間美滋味。就是一點不太好,今早穿衣時,腰間好像多了那麼一點點的肥肉,但盼以後崔舜華回來後不要太怪她。
連璧還在打量著她,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悅冷笑:
「你在看什麼?」
他連忙笑道:「近日當家圓潤些,本已無雙絕色了,現時可變成天資仙容,要是戚大少瞧了,說不得凡心一顫呢。」語畢,規規矩矩地收回目光。
崔舜華見他沒在看了,面色又是一跨。聽說崔舜華行事跋扈,隨心所欲,這幾天她半夜攪鏡練習狠眉凶眼,雖然大功未成,但,基本上的冷笑她是會了,只是,都是千篇一律的冷笑。
該耍狠時,她冷笑。
該動怒時,她冷笑。
該嬌軀一震時,雷霆萬怒到準備鞭人時,她還是冷笑。
目前她只會用冷笑來充場面。對不起,崔小姐,我……天生是個好人,只懂得慈眉善目,我會努力的。
轎子一顫,忽地停頓下來。她回過神,湊到小窗一看,轎身巷間,對面也來了頂小轎。
連璧啊一聲,笑道:「春神日,到處都是湊熱鬧的百姓,行轎不便啊,我瞧巷子雖小,但兩頂小轎擠上一擠,勉勉強強還能通過,當家,你覺得這樣妥當嗎?」他回頭看看舜華,嘴裡求著她的意見。
不必退巷,擠一擠能過當然好,舜華要應允,及時又想起崔舜華的囂張,正考慮要不要搬出她那套基本冷笑功,就見連璧跟她「眉來眼去」。
這……既然連璧眼裡有鬼,在跟她玩眼色,表示以前崔舜華也時常跟他這樣,因此,她配合一下,眉毛對他用力抖了抖,合力完成「眉來眼去」。至於這眉來眼去到底有什麼用意,就請他自由詮釋了。
連璧有些傻眼,似是不太懂她劇烈抖眉下的真意,但他隨即機靈點頭,朝對面轎子喊道:「可以過了,動作小心些,別撞轎了。」
兩頂小轎緩慢地插身而過,舜華往小窗外看去,正好對上對方的小窗,她隱約看見轎裡是名女子。當她收回目光時,忽聽得一句——
「小女子收下當家給的東西,已派人過去了。」
那聲音低微,要不是轎身錯過,轎窗相對,舜華決計聽不見,她本以為是對方自言自語,緊接著又聽見對方道:
「多謝當家建言。當家隨不求回報,但,若然事情辦妥,他日當家需要小女子之處,請儘管說,只要與他無關,小女子必盡力完成。」
舜華立即明白這是早在崔舜華失魂前就有的安排。她不知這安排是什麼,但她總不能砸了崔舜華的鍋,變半捂著嘴,來同一套招數——
「嗯。」她含糊著。照舊,請對方自由詮釋。
轎子互相通過了,舜華想了想,及時往窗後看去,只見對方將窗簾放下,那一雙雪白青蔥,是年輕小姐所有。
她心跳漏了一拍,隱隱覺得崔舜華允對方的不是正經事,要不,在崔舜華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那小姐怎還將自己遮的嚴實?分明是怕其他人察覺她倆有過會面……誰呢?
舜華咬著唇瓣,尋思片刻,最後還是不去更動崔舜華的決定。她只是暫時頂一年,萬萬不可能冒充崔舜華一生,此刻她變動了,難保將來不會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苦果由真正的崔舜華承受。
「當家,前頭有鞭炮聲,恐怕春神正經過這條街,不如先到尉遲茶樓吃頓小食吧。」
「你看著辦吧。」她心不在焉地答著。
鞭炮聲越發地吵人,連璧領著轎夫往尉遲家茶樓而去,一路上,人群擁擠,如果不是轎子有崔家標示逼人一路讓道,早就叫湊熱鬧的百姓給推擠了。
這種百姓自動讓道的事,舜華還是第一次遇見,也見識到崔舜華家大業大……也許真正理由是惡名在外。她秀臉微紅,在轎裡當個標準的縮頭烏龜,不敢再打量這條鬧街。
轎子轉入茶樓停下。舜華緊緊抱著木盒出轎,惹來連璧暗自注目。
她抱著沉甸甸地,背都駝了,也沒叫他接過,完全沒有往日的瀟灑,要不是他知道裡頭只是各類香料,他真要以為那盒裡氏御賜的免死金牌。
他與掌管說完後,慇勤地領著她上樓。他笑:「當家,每年春神都會經過這條街,這間茶樓視野最佳……戚大少每年都在這裡呢。」
舜華暗地又垮臉了。怎麼尉遲恭跟連璧都以為崔舜華迷戀戚遇明呢?現在是怎樣?她真要代崔舜華假裝迷戀一下戚家大少嗎?
連璧再道:「藥是要長期服用的,既然那位小姐聽從當家的意見,以後藥不夠她再來求,連璧是否要主動給她呢?」
舜華先是一怔,而後見他眼神,立即明白他說的那位小姐就是在轎裡姑娘。她直覺問道:「這藥,是救人的麼?」
連璧居高臨下回頭看她一眼,因為他背著光,舜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笑嘻嘻道:「這藥正是那位小姐的救命仙丹呢。」
「既然如此,你看著辦吧。」
「那連璧到時就自動拿藥了。」他不經意地說著。
舜華應了一聲。反正那救命仙丹在哪兒她也不知道,還不如交給連璧呢。
行到二樓,有人正要下樓,一見連璧,笑道:
「喲,這不是連宮裡公公都當不上的閹人連璧嗎?你也來看春神,祈求春神賜福嗎?怎麼沒去巴著崔舜華那女人的大腿呢?」
連璧咧嘴一笑,微微側開身子,露出二、三階梯下的舜華。那人一見崔舜華,面色大變,抖了抖嘴,啞聲說道:
「崔當家,我……我以為你還在養病……我……我……」
「病?」舜華輕聲道,「我生病了嗎?好像吧。現在我一見到你就頭痛,你道,這該怎麼辦才好?」
那人叫道:「崔當家馬上會好馬上會好!」他收起折扇,倉皇奔下樓,與她插身而過時,簡直避她如蛇蠍。
她視線一直追尋著那人,直到連璧笑道:
「主子,那種小富人家,你約是記不清了吧?」
「嗯。」完全沒有印象。
「他是南門小富戶陶家公子啊。」
舜華回頭看向連璧,他依舊是笑容可掬地領她上樓。她深深地看他背影一眼,有點冷地抱緊懷裡木盒。小時候親親爹爹總是告誡她,藥對付一個人,必要先知道他的名字,接著就會把徐直徐達徐回……總之是徐家歷代所有人都背上痛罵一番。
現在,連璧正在做同樣的事。
她很清楚崔舜華不是一個好人,但實際遇上時,她心裡震撼難以言喻。會把一個完整的人送去閹割,還讓他曝光在京城裡,人人皆知他的長相,這簡直……除非離京,否則他只能在崔舜華身邊求的生機。
崔舜華怎麼會不知?她怎會不知?
「……茶樓一、二樓都是富商公子們訂下的,三樓戚大少每年都會與伊人姑娘共商春神,今年伊人姑娘當春神,眼下三樓該只有戚大少……咦,尉遲當家也在。」連璧訝道,連忙退到一側,讓舜華上了三樓。
尉遲恭本坐在床邊看著街頭鬧景,聽見連璧聲音,回頭一看,見是崔舜華,清冷沉靜的面容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