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小皇帝忽而正視他道:「既然白起忠於北瑭,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朕,絮氏究竟何姓?」
舜華盯著地面,沒有給白起任何暗示。徐風自窗外吹來,拂過舜華身後,她撐在地上的寬袖輕輕飄揚,連帶白起平靜的聲音也跟著送入她耳裡。
「絮氏老爺臨終也未曾說過本家姓,但絮氏舜華幼年對白起說溜過,絮氏自始而終,本姓徐,字通西玄徐姓。」
舜華闔上目,嘴角上揚。
小皇帝幾乎跳起來。「西玄徐姓?白起你真真確定?」
「白起再確定不過。」
「果然叫母后料中!」他說不出心裡滋味。自己是北瑭天子,居然還不如深宮母后,但,幾百年的絮氏,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本姓,如今絮氏在他手上終結,也在他手上得知本姓,更藉著本姓確定幾百年前的絮氏家主通敵叛國,光是衝著這一點,他這個皇帝老了後,就能很有顏面地去見祖宗們了。
他看白起愈看愈順眼,愈看愈忠心,絮氏拚命遮掩的秘密,被他一口揭破,這不是忠誠是什麼?
即使被絮氏養著,他心還是向著皇室。小皇帝笑盈盈地:「沒事,都沒事,絮氏若然沒死,定要叫絮氏付出當年該有的代價,既然人死了,這世上再無絮氏,人入土為安,朕自是不再追究了。」
「陛下恩典!」四人齊聲道。
小皇帝又笑:「說到入土為安,嚴格說來絮氏舜華根本不曾入過土,白起你遁屍為求佳人,崔舜華你怎麼當街阻止白起娶親呢?」他頗為好奇。要不,投瓊宴這種地方他才懶得來呢。
「我……」
「莫非你喜歡白起?要朕賜婚麼?」他打趣道。
「不……」她滿面驚惶。
「陛下!」尉遲恭不疾不徐道:「崔當家的意中人是尉遲,而非白起。」
小皇帝剎那目瞪口呆。他往身邊的太監看去,太監也是一臉困惑,偷渡進皇宮的《京城四季》裡沒寫到這段啊!尉遲恭不是癡戀一個孤女嗎?何時變心了?
白起忽道:
「陛下,一切全是白起的錯。絮氏舜華雖是白起的妹妹,但,絮氏老爺臨終前盼白起娶她為妻,庇護她一世,白起本不當回事,但迎親那日心頭大悟,既承諾就該履行,便退了柳家婚事,如今絮氏舜華已死,白起無法彌補,所以,願為絮氏舜華守身三年,不論婚嫁。」
舜華瞪著他,傻住了。
戚遇明面露微詫看向他。
尉遲恭半垂著眼,唇畔隱約帶冷。
小皇帝心裡也是錯愕。「這,你選擇守身三年,這真是一樁美事,朕也、也十分同意。」北瑭境內,如這類陰陽相隔時有所聞,但男方多選擇冥婚,婚後照娶妻妾,少有人如白起一樣公開宣告守身三年。糟,他更欣賞白起了。
白起轉頭朝舜華笑道:「崔當家,長幼有序啊。」
「耶?」
第十一章(2)
白起越過她,與尉遲恭四目交接。他當眾拉起舜華的左手,道:
「舜華當日阻止我婚事,就是要我不得背信忘義,我若是忘恩負義之人,就不配當個北瑭人了,舜華之所以阻止我,正因她與我情同兄妹,舜華,為成全我的願望,要委屈你三年了。」
「……」舜華語塞。白起沒有必要這樣做啊!明明是兄妹,何必守身?
尉遲恭看似若無其事,也牽起舜華的右手,淡聲道:
「崔舜華與我有白首私約,為替白兄完成情義,我們等上這三年也無妨。三年之後,你這大舅子定要主持我與崔舜華的婚事不可。」
白起聽得那大舅子三字,眼皮連跳也沒跳,笑道:「三年一千多個日子,人心難測,到時你成親,不管對象是不是舜華,我都會親自上門祝賀的。」
舜華輕咳一聲,道:「反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她心裡百般滋味。三年啊……絮氏舜華才二十二,崔舜華都二十六,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了,想到此,她心裡好生歎息。
尉遲恭淡聲道:
「近日坊間有人閒話損傷崔舜華的名節,我全心信她,自然不想那些閒話傷她。雖然延後三年成親,但一等萬獸節過後,我就先將這門親事定下。」
舜華聞言,垂下的臉隱約帶笑。她右手掌心傳來溫意,直流入她的心口。她見到左手還讓白起牽著,白起是她兄長沒錯,但男女畢竟有別,她輕輕抽開,右手反握住她的親親尉遲哥。
白起面不改色道:「編派閒話的那些人,我自會在京城一個個翻出來。」
小皇帝一一看過這些名門富戶微妙的表情,最後落在小太監的面上。小太監差點哭著跪下求饒。
他私買呈上的《京城四季》裡明明寫著這個跟那個,那個跟這個,誰知道會變成這樣,在書裡最被女子看中的戚遇明,現時根本在一旁納涼哪!
他買的是正版《京城四季》,絕不是假貨啊!
小皇帝又看看尉遲恭袖上金紅雙線,再看看崔舜華的袖上雙線,最後落在白起的袖上雙線。小皇帝頭有點暈了……「去把玉珮拿來。」
小太監連忙托著銀盤過來。小皇帝執起玉珮,來到四人面前,笑道:
「朕這玉珮就等著三年一次投瓊宴,這次要送給誰呢?」他來回走在四人面前,最後停在尉遲恭前頭,道:「尉遲當家,接下來的三年北瑭境外的貨物就交給你了。」
「陛下恩典。」尉遲恭垂目,承下玉珮。
「私喚神官為己用,即使神官曾是尉遲家人,也是罪無可恕,朕念在你為救崔當家,特地開皇恩饒恕你。唯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陛下皇恩。」
「投瓊宴還等著你們,都下去吧,崔當家你留下,朕還有事要問你。」
白起本要起身,聽得舜華留下,他遲疑一會兒,依她性子怎能平安而退?舜華察覺他的擔憂,往他看一眼,嫣然一笑。
白起心裡一震。是啊,她跟他提過她因絮氏咒文害死她的崔舜華體內,是在鐘鳴鼎食那夜,至今已過一年多,其間陛下召她多少次入宮,她哪次不是全身而退?他心裡那個長不大的舜華……早就因為週遭的變化成長了麼?
他暗地看向尉遲恭。尉遲恭泰若自然地下樓去……這就是認識的時機不同,以致他錯過了麼?
小皇帝見其他三人都下了樓,也讓身側的小太監先下樓等著。
「好了,崔當家,就你跟朕了。」
「是。」
「你還記得去年朕跟你討的香囊吧?帶來了嗎?」
「帶來了。」她自袖袋裡取出香囊呈上。
「你還真變出來了,虧朕還讓人全都離開,就怕你什麼也拿不出。」小皇帝好奇地接過,湊到鼻間聞聞,聞了半天,他終於道:「跟朕平常聞的香氣不同……好像真有那麼點你說的心情平靜,是因為南臨香葉之故麼?」
「是。」
「你起來回話吧。」小皇帝又聞了聞香囊。
舜華雙膝早就疼得要命。名門富戶看似風光,但有時還真不是人幹的,她心裡這麼想著,卻是十分規矩地站在那兒。
「這一年你為了那些他國樂曲花了很多稅錢,讓你的那些家樂表演,搞得京城對這些樂曲朗朗上口……朕不明白你意欲為何,但朕勉強容許你這些小動作。」他再聞聞香囊,笑道:「如今與那小家子氣南臨相比,朕可是勝出多多吧。前幾日朕又聽人提及小周春江曲,你那樂師還沒殺了?」
「嘿嘿,還沒利用完呢!陛下,沒有利用完的東西就這麼丟棄太可惜,樂師染懂得多國樂曲,小周春江曲雖出自亡國,卻是小周國最重要的重生之曲,陛下,你不覺得北瑭也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重生曲麼?」
「就像你一樣重生嗎?」
舜華嚇了一跳,差點脫口:「你怎麼知道?」
「你這一年來跟以往真不太相同,就像重生一般,難道小周春江曲有如此威力?朕才讓教坊將那樂師轉給你,你就給朕變了個人。以前的崔舜華,削那些閹人皮肉不手軟,朕看了就歡喜,現在你卻只給朕玩些孩子遊戲。」
「舜華認為……那些遊戲皇上不常見著……所以……」
「崔舜華,你老實回答朕。」
「是。」
「是太后要你教朕那些殘暴的殺人遊戲麼?」
「……」
小皇帝喝道:「說,崔舜華,你是忠於太后還是忠於朕?」
她毫不考慮答道:「自是忠於陛下。」
小皇帝嘴角抹笑。「朕就知道。朕身邊一直有太后的人,他們都回報給太后這一年多你陪朕玩了什麼,你受訓不少,是不?」
「……是有點。」
「將來也會忠於朕?」
「陛下是北瑭天子,天命所歸,舜華不忠於陛下,還能忠於誰呢?」
小皇帝滿意了。「其實那玉珮朕本要給你的,但尉遲家的蚩留將要成為大神官,朕自然不能怠慢他。你要諒解。」
「舜華明白。」
「你好好忠於朕,朕絕不會虧待你的。昔日有絮氏金商,三年後你與尉遲恭若能合親,也許將會成為北瑭第二姓金商。聽說,當年絮氏金商家主是康寧帝看到大的,如今你若能成為金商,也勉強算是看朕長大的,朕與你也算是美談吧。行了,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