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哪個家?」她哽咽道。
「你想回尉遲府麼?」
她緊緊抿著嘴,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得回崔家。」
「好,那咱們就回崔府。」他一把抱起她的身子,沒讓她受傷的雙腳碰地。
舜華立即將臉埋在他頸間,雙手牢牢抱住他。就算他當她是孩子也好,此時此刻只有這個人知道她是誰!
她不是崔舜華,她沒有那麼壞!
她沒做過壞事,不要再來害她!她已經死過了,不要再來害她!
「當家,人帶來了。」
「嬤嬤,她是你的人?」尉遲恭淡聲問著。
舜華本是窩在他頸間哭著,聞言,微地睜眼。她沒回過頭,隱約覷見地上交錯的影子。其中一名是抱琴的女子身影,跪伏在地不住發顫。
「是……尉遲當家,青娥只是……不干咱們的事……我這就把她的賣身契轉給崔當家,隨便崔當家處置吧!」
那跪在地上的影子顫抖更劇烈,卻沒有出言求饒了。也許,她覺得依崔舜華的性子,求饒也沒有用了。舜華不想理會,只想任性地當縮頭烏龜,把一切交給他,但她又瞟到那顫顫的身影。
「既然如此,那就將她轉賣……」他道。
「先將她扣在春回樓裡。」舜華低聲說道,還是頭也不回。「等我心思清明了,再決定她的生死。在此前,嬤嬤給我看著她,她要尋死,春回樓一起陪葬吧!」
她聲音裡沒有什麼威脅性,她也顧不了那麼許多。她聽到尉遲恭道:「就照崔當家的意思吧。」
她把臉更埋進他的頸間。有人跟著他身後,她知道那是他的侍從,她可以感到那侍從驚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或者,這一路上有人一直在往這看,她不想理會,只低聲在他耳邊啞聲道:「尉遲哥,為什麼我已經示好了,她卻不信我無意害她,反而得威脅她,她才肯信我?」她想起自己明明在鐘鳴鼎食那天無條件放過崔家所有伶人,但他們就是不信,才會集體合謀害她。思及此,她不由得低歎了口氣。
不知道是她說話還是歎氣的關係,她感覺尉遲恭腳下一頓,又聽她應了一聲。她本想再埋回他的頸間,他直覺微側,似要避開。
舜華微怔,瞟到他耳輪泛紅,內心更是驚詫。
「……別吹氣,我耳癢。」他平常語氣。
「喔……」她臉也跟著微熱,蹭進他的肩窩。她還以為……他一直把她當小孩看呢。她忍不住補充:「我嘴巴臭,是吃臭豆腐的關係,跟我本人無關。」
「你喜歡吃嗎?」
「嗯。」她承認:「雖然臭味千里,但入口才知道它的美味,如果不是正好看見戚遇明,我還想多吃幾盤。」
語畢,她聽到大廳裡一陣喧囂,在叫著:「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她是女扮男裝啊!是個女人啊!女人來春回樓做什麼?」
春回樓裡還有另一個女扮男裝,舜華馬上想起伊人,她張口欲言,這正是尉遲恭英雄救美好時機。《京城四季》裡,伊人自二樓掉下,是戚遇明及時相救,那時絮氏舜華還在感慨要是當時是尉遲恭,也許結局大不相同。
她猶豫了一會兒,嘴巴緊緊閉上,但她畢竟與伊人有幾面之緣,於是回頭掃過二樓欄旁。眾人驚慌圍觀著,戚遇明也在其中,她暗鬆口氣。
猝然間,戚遇明轉頭對上她的視線。舜華微覺詭異,裝作自然地埋回尉遲恭的肩間。
眾人的注意力都在伊人身上,沒有人注意這一頭,尉遲恭明知要掉下樓的是誰,卻沒有回頭相救,他不慌不忙下了階梯,一直到出了春回樓,舜華還是沒將那句「快去救伊人」的話說出口。
那天晚上,崔舜華生了一場大病。
名門富戶間的下人多少相識,消息傳達的功夫比主子間流通更快。白起知道這事時,是正在拜訪柳家時聽見的。
他聽見院裡的下人閒聊,提及崔舜華生了一場大病。病不算重,是心頭長久的積鬱以致風寒入侵,難以抵抗。
他的舜華還沒因心郁而致身傷過,這正是兩人的不同點,舜華沒什麼心眼,但崔舜華則不然……重點也不在崔舜華的病體,而是尉遲恭居然連夜留在崔府裡,這兩人之間分明已過曖昧之線,說是已有肌膚之親怕也不為過了。
下一刻是不是這對男女就要合親了?尉遲家與崔家一合親,那白、戚兩府,真真是永遠要屈居人後了。
白起略感煩躁,仔細想想,每每他煩躁的原因都在想起那崔舜華。
「白公子。」
他轉身,適時將目光調整為驚訝,朝柳家千金一揖笑道:「柳小姐,今日氣色真好。」
柳葉月輕輕一福回禮,柔聲道:「白公子平時事務繁忙,今日特地陪葉月入廟祈福,葉月心裡實在有愧。」
「哪的話。」他笑。等著柳家婢女拿著上香必備的東西出門後,他才隨著柳家千金一塊出去。「多多親近廟宇是好事啊,正巧,我也去祈個福。」
柳葉月看他一眼,問道:「是替舜華妹妹祈福麼?」
白起連眼也不眨,笑答:「不算是。但既然柳小姐提起,還請柳小姐順道為舍妹祈福。」
她淺淺一笑,道:「這是當然。同樣是舜華,葉月瞧,另一個崔舜華沒有舜華妹妹的好運道,有白公子如此好兄長。」
白起笑應一聲,狀似漫不經心道:「小姐與崔當家相識麼?」
「不,那天萬獸節是第一次見面。」
白起想起萬獸節那兔子裝扮、崔舜華吃火鍋的方式,那心頭煩躁再起。舜華就在家裡,但偶爾回憶近日崔舜華的舉動,他心頭總是突兀一跳。
萬獸節那日回去,他甚至騰個晚空,找舜華一塊吃個火鍋,舜華拿筷子沾唇再攪到火鍋裡的習慣簡直一模一樣。
要出柳門之際,他看見一人匆匆而過,明顯在迴避誰,迴避他嗎?他瞇眼看個真切,她順著他目光,道:「他是大魏名醫,哥哥對習醫有興趣,咱們請他過府教導,只是他喜歡小酌幾杯,可能他又醉倒在哪兒,現在才回來。」
大魏醫術甚好,但大魏對他來說,人生地不熟,就算有人自稱名醫,他也不願讓一個他不熟悉的陌生人去看舜華,他寧願信他找來的北瑭老大夫。
他笑道:「喝醉的人多半容易鬧事,以後小姐還是避避那人吧。」
這話是明擺著關心。她小臉微微羞怯,輕應一聲,偷偷自睫下覷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白起有一半的南臨血統,眉目流轉時總帶著幾分含蓄雅致,雖然少了幾分北瑭人形於外的神采飛揚,但,這樣俊俏的男子與他背後的成就,確實是女子心裡傾慕的首選,她也不例外。
她在白起有意結識背景相當的千金時,托人找個機會與他巧遇幾次,果然讓白起注意起她。她明知兩家婚姻將會以互通利益為主,可她想,白起對她也有幾分好感才是。
北瑭男女沒有西玄開放,但還不致有禮到連牽個手都等到婚後,她有時也看見婢女躲在角落裡與僕人私混,但他的舉止一直客氣,沒有親密動作。
她想,也許是白起血統裡南臨重禮節的部份在作祟,雖然他沒有逾矩過,可是他處處替她設想,這不正是他重視她的表現嗎?
他道:「起轎吧。」他轉到另一頂轎子,準備進去時,微抬看向天際。
今日,風和日麗好晴天。
今天舜華一覺醒來,就覺得陽光灑在她的面上,好不暖和。她瞟著窗外風和日麗的好晴在,想著自己內心還在烏雲密佈,夢到崔舜華與柳家千金毒害她,而白起就在一旁看好戲。
崔舜華想毒死她,背後是北瑭皇室驅使,她可以理解,要是白起放任柳葉月毒害她,也是有跡可尋,畢竟絮氏對白起的未來只有壞處,她唯一不解的,為什麼柳葉月要害死她?
毒藥流到柳葉月手裡,由她交給大魏名醫,連大魏名醫都是崔舜華暗地送給她的,可以說,崔氏舜華怎會在明年春死去?
一想起她不是順應天命而死,而是被人活活害死,她心裡就是萬分不甘心。如果她魂魄沒有誤打誤撞進入崔舜華身上,只怕她就這麼不清不木屑地含冤入地府,至死也只以為自己倒霉大病致死。
親親爹爹以前背著她感慨地說,絮氏受去他的徐直牽連,被人誤以為是四國四姓一家親,終有一天,一定會消失在這世上,只怕絮氏是四姓中第一個消失的。
她偷聽到了。
她明白親親爹爹是指她指她活不久,但,她自動自發把他的話當成召集絮氏只剩女兒身的的舜華,自是無法再延續絮氏。
她很積極地想活下去啊。她想活下去,真的想活下去……為什麼要害死無辜的她。
舜華掙扎地坐起來,體溫尚有些燒著,她好幾天沒沐浴過,散亂的長髮有些油濕,全身也汗油油的,以前她病了照樣爬入澡桶,因為篤信會活下去,所以她精神奕奕,rou體的不適打不倒她,但如今她心裡苦澀消極,連動也不想動,還談什麼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