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笑瞇瞇地吃著熱騰騰的火鍋,筷子撈菜時不小心與尉遲恭的筷子撞到一塊,她連忙讓賢,慇勤地替他夾起他要的胖香菇。
尉遲恭看她一眼,她下意識衝他一笑。
「喏,最好的給你。」她小聲地說著。
他慢吞吞地舉碗接過,目光不離她。
舜華微微一笑,專心地食上幾口,涼亭外的柳枝搖曳,送進綿綿春風。她望著那搖曳生姿的柳枝,想著名門富戶間不如親親爹爹說的那樣你爭我鬥,其實還滿和樂融融的。
至少,除了崔舜華害過的連璧外,其他人對崔舜華都不錯,人人都是好人,當然,尉遲恭人更好些,這一刻,如果能就此停下也是不錯的,她想著,美麗的面上不知不覺抹上寧靜安詳的笑意。
她正貪看涼亭外豐富的天然色彩,所以此刻只有兩個人看見她的表情。
一個是眼底不生波濤的連璧。
另一個則是與她共食的尉遲恭。
原來在這。
第四章(2)
午飯後,她才被賬房請去一會兒,天空就飄起細雨,她在岸邊一看,亭裡少了兩人。她招來婢女問了一陣後,沿著人工湖邊而行。
「前兩日你到我家裡找我有事麼?」
「也沒什麼事,路過,順便去拜訪而已。」
白起沉默一會兒,道:「我不在家,你就找舜華?」
舜華心一跳,屈指一算,這陣子正是尉遲恭第一次見到絮氏舜華的時候。
「久聞絮氏金商,無論如何也想看一看,北瑭名門富戶怎麼聚財也比不上的金商之後到底生得何種模樣。」
「你看見她的模樣了?」
尉遲恭看他一眼,道:「絮氏之後甚懂禮數,以屏風遮面。」
白起聞言,微微一笑:「雖然舜華還是個孩子,但這大家閨秀的禮數她還是學得十足十的。」
她不是小孩了,她這時也快二十了,舜華早習慣他把她看成小娃娃,如果她能順利活到六、七十,只怕白起哥照樣把她視作老人娃娃。
「我聽聞絮氏之後久病在身,但我瞧她除了中氣有些虛外,其餘都好,應該沒有大病才對。」
白起不太習慣有人與他談起舜華,道:「她身子比以往是好些,只是還下不得床。你與崔舜華近日友情倒是不錯,你們要幹什麼事,我不會理會,哪怕你們合謀對付戚遇明,我也不會幫他,別扯上白家就好。」
「她不過撞傷記憶,我適時幫幫她罷了。」
「如此便好。」
舜華又聽得他們聊了幾句,都不是怎麼重要事,也許是兩個人聲調天生就淡,尤其尉遲恭更是偏冷,他們的對話令她有種錯覺,都在言不及意,相互試探。
過了一會兒,白起要離開之際,說道:「既然你與崔舜華交情不錯,記得告訴她,別把柳家小姐拉入她的圈子。下次,也別背著我再自作主張邀她來。」
舜華見白起離去,猶豫一會兒,選擇輕步尾隨著白起。
他沿著湖岸走了一會兒,忽地止步,打開木盒,拿出皂球,舜華見到這雙效合一的肥皂,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府裡的自己。
白起哥絕對疼她,必會將這功效兩全的肥皂送給她,可是……絮氏舜華在生前確實沒有拿到過這皂球啊。
那現在會變成怎番局面?白起哥將肥皂給絮氏舜華,而現在的她並沒有這份記憶,也就是說,等白起哥送肥皂給絮氏舜華的剎那,絮氏舜華的人生走到另一條線上,再發展出另一個絮氏舜華的十八歲,十九歲……甚至有可能繼續活下去?那,如果真是這樣,現在的她又會何去何從?
舜華捧頭心裡哀哀叫,太亂了,她還以為自己不算笨呢,光是絮氏舜華人生裡一個小小變動,她就無法參悟。
緊跟著,她看見白起神色冷淡地鬆了手。
撲通,那顆皂球直線沒入湖面,蕩起陣陣漣漪。
舜華傻眼,她直覺以為是白起哥不小心鬆手,想撲出去入湖撈起,但她又察覺白起哥毫無驚詫,也沒有動作,只是冷冷看著湖面漣漪褪去。
白起未覺有人窺視,闔上木盒,轉身往涼亭那方向回去。
舜華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原來……原來不是她沒努力過,崔舜華真的有送過絮氏舜華皂球,只是……只是……全被白起哥丟了。
虧她還小小奢想著,如果一顆皂球可以送到完全沒有這段記憶的絮氏舜華手裡,是不是表示,在絮氏舜華離世前幾個月,她還有辦法救回絮氏舜華……「原來……如此啊……」她喃道。只怕在絮氏舜華離世的前幾個月,假冒的崔舜華努力過許多事,但都無法挽回絮氏舜華的性命……細雨打在她臉上,她心裡涼透透。終於明白她自以為有機會走出她人生必經道路外的其它新路,但自始至終,她還是一直在通往名為絕望的道路上。
尉遲恭才坐上轎,就察覺有人尾隨他鑽了進來。
轎裡立刻佈滿茉莉花香味兒,他早習慣甚至一日不聞還有些惦著這人,他連正眼也沒看,說道:「小心府裡無主,久了有人鬧事。」
「唉,過兩天等春稅結束吧。」在崔府她完全沒有安全感。還不如跟著他回去呢。身邊有他,她安心多了,她滿足在低歎口氣,舒服地窩在轎裡。
自轎窗往外看,百姓果然只在配飾上弄點小皮毛花樣,會搞得跟她一樣的……多半是孩子。
她摸摸兔耳,忙著解開它,一雙男人手掌移到她頭上自然地幫忙。
「其實我瞧尉遲哥待族裡弟兄很好,實在與清冷外貌不似,你要是對伊人姑娘有對族裡弟兄的一半好,她早就芳心暗許了。」舜華誠懇道。這些日子她看見他對尉遲府裡那些未成年的男娃兒操勞許多,簡直象父親了。
每天入睡前,每個男娃兒得上他房裡道晚安,要是他過忙,男娃兒都睡了,就由總管一一查房,再通報給他,不得欺瞞。
目前唯一不住在尉遲家的血脈,就是身為神官的蚩留,每日傍晚,都會有一名騎士將短箋送入尉遲符裡。
那是蚩留在每天傍晚寫上「一日安好」的短信叫人送來。以示今日安然度過。一開始,她微微錯愕,後來從尉遲府裡的人嘴裡得知,尉遲恭少年當家時,曾遇過族人一連六日死,都是在入夜他準備就寢時。
第一日禍事天上來,本以為準備一回喪事即是,哪知第二天再傳悲劇,喪事只得一塊辦,第三天姓尉遲的屍體又送入府裡,雖然都是出於意外,但,事不過三,沒人想過接下來還會有連連讓人心驚難眠的噩耗。
從那天起,以尉遲恭為首的血脈族人,只剩幾個男丁,除去蚩留與他相差三、四歲,其餘侄兒不是遺腹子就是尚在襁褓,尉遲恭那時不過十七、八歲,就養成日日要親眼見到這些孩子才安心的老成習慣。
她還記得,那天傍晚她也湊熱鬧尾隨著那些男娃娃跑到尉遲恭面前報平安時,他面上微妙古怪的表情。
他在想,尉遲家哪時蹦出一個大女娃了,但他沒有拒絕。
她輕歎:「真的,如果尉遲兄能分一半心思給伊人,那還不手到擒來。」
「她也還不是尉遲家的人。」他淡聲說道,替她解下了兔耳朵,順道熟練地替她紮了個辮子,免得披頭散髮,他手指穿過她發間時,果然有著異於他人髮絲輕軟舒服的感覺。
天天洗髮,摸起來連指腹上都染有淡淡髮香,難怪她熱愛沐浴。
她摸摸辮子,笑道:「多謝尉遲哥。」目光停留在他的扇袋上,她真的只是略略停留而已,就見他解下扇套放進她懷裡。
「萬獸節一連三天,你就帶著它吧。」
她笑瞇瞇地應了聲,毫無愧意地收下,其實她是知道尉遲恭把她當撞壞頭的孩子看待的。
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如果他還是把她當成以前那個崔舜華看待,她想她這最後一年真會孤獨的過,沒人願意跟她太過親近……她絕對會發瘋,還不如像現在,就算把她當個孩子都好。
扇套裡是一把扇子,這些名門富戶的男子們人手一把扇子附庸風雅,但她沒見他用過,她打開扇子,扇面上果然是北瑭流行的山水瀑布,瀑布自山間直直洩下,扇面一倒過來,卻是直衝上天,正是暗喻商人的名利。
「尉遲哥,舜華有一事想請教。」
「嗯。」他漫不經心,盯著掌裡這對掛在她頭上可愛到不行的絨毛兔耳朵。
「當然,這是因為我腦袋不清楚所致,那個……我記得你曾說舜華喜歡戚遇明,但為何我與伊人姑娘看似感情不錯呢?」照說,是情敵啊。
他轉頭看她一眼,道:「你心思複雜,常人難以理解,你先與伊人交好,故作一見投緣,與她互稱姐妹,你為她想除去我這禍害,戚遇明看在眼底,自是不再排斥你,待他對你慢慢有了好感,你再離開他倆,除去伊人,這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