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應了連璧什麼,忽地聽見鏘一聲,她回神,這才發現自己過於失禮地盯著柳葉月,她轉向地上碎成一片的茶壺,再抬首看見慢慢擦手的尉遲恭。
他招來僕役,道:「收拾乾淨吧。」
舜華眼裡頓時裝滿星星,笑道:「尉遲兄,崔府……我府裡有許多茶壺,你摔幾個壺都不是問題。」感謝他的提醒啊。
尉遲恭看她一眼。
伊人就坐在她身邊,朝她笑道:「舜華姐姐今天心情很好呢。」她忍不住又碰碰舜華可愛的兔耳朵。
舜華已經努力忽視這雙兔耳朵了,但在場的名門富戶一直以眼神來表達「崔舜華今天有病」,讓她好想鑽進洞裡哪。
別以為她沒發現,尉遲恭每看她一次,就要看亭外湖面。湖面有什麼好看的?他的嘴角都有點翹起了,這是暗地在偷笑啊。
這人也真奇怪,想笑就笑吧,背著人笑,如何能讓伊人生起親切感呢?
舜華見連璧捧著銀盤涼亭,盤上的物品令她眼一亮,她道:「今日舜華邀請諸位過訪,正是春稅將要結束,各家忙到不可開交,此番就是當忙裡偷閒,小喘口氣,明天再為自家商行打算吧。」她接過盤裡木盒,在眾人面前打開。
伊人瞟瞟在場沒有吭話的男子以及略嫌沉靜的柳家小姐,主動答道:「舜華姐姐,這是肥皂呢。」她又看著那對兔耳朵,明明崔舜華偏艷冶,眉目給人機關算盡之感,但今日一戴這種毛絨絨的耳朵,居然可愛極了。
「正是,正是。」舜華故作爽朗笑:「平日伊人……伊人妹妹用的是藥皂還是香香皂呢?」
「我用的是香香皂呢。」
「不管藥皂或香香皂都是尉遲兄名下的皂行。此次,我與他合作……咳,是尉遲兄做了許多,我只是在旁給一些小援助,瞧,伊人,你手裡皂球結合藥皂跟香香皂功效,北瑭男子身強體壯,不必理會,但如你或柳小姐這般嬌弱的姑娘,正適合這種雙效合一的肥皂,既能注重外觀氣味,也能在乎身子調理,這種貼心,也只有尉遲兄才有。」她很夠義氣,在伊人面前鼓吹尉遲恭的好處。
眾人果然看向尉遲恭,但,接著又狐疑地往舜華看去。
這樣看她做什麼?舜華連忙讓連璧將木盒一一分送給每個人。她道:「諸位不妨拿回,自己用也好,送給家眷也成,自然能明白它的好處。」所以,白起哥,你快點拿回去給絮氏舜華用吧,拜託。
她看見柳家千金頗感興趣打量皂球,又笑:「柳小姐用了喜歡,我可以差人再送去。」畢竟是自家嫂子,得多顧些。
柳葉月微驚一下,下意識往白起看去,白起沒看向她,只是把玩著橘子大小的皂球,似在沉思什麼。
「那怎麼好意思呢……」
「這其實一點也不合算。」戚遇明朝尉遲恭忽然說道。
「確實不合算。」尉遲恭坦白道。
舜華不以為然,道:「商家本色或許重利為主,但有時,如果能站在百姓那頭,就算賠些金錢,對商家的商譽也未嘗不是好事。」
戚遇明瞧向她,「舜華這話說得有趣。」
舜華對戚遇明的觀感好壞談不上,但,既然跟尉遲恭奪佳人,她當然偏向尉遲恭,她微笑道:「這不是有趣,在座諸位想成為金商,可要稍稍注意一下這個金字,這金字不是金子的金,而是金字招牌的金。」
金字招牌的金?戚遇明與白起皆往她看去一眼,唯有尉遲恭已經習慣她與現時富商不同的見解。
舜華見僕役已過橋面送飯來,趕忙再道:「諸位家眷用了後有建言,請務必告知,雖說大部分的人習慣三天一沐,五天一浴,但,也許會有日日沐浴的人,要是不夠,儘管來說啊。」
她拚命暗示,白起哥,拜託你了。
伊人就坐在舜華身側,她見舜華長髮鬆軟,湊近聞到崔舜華身上香囊外的另一種清爽沐浴香味,她道:「舜華姐姐,你也是天天沐浴的人麼?」
舜華回笑:「當……」不經意地對上白起疑心的目光,她硬生生轉道:「當午飯送來時,就是該及時享用啊。今天吃的是小火鍋,來來,在座六人,兩人一組一塊共享吧。」她暗對尉遲恭使個眼色,讓他跟她換個位子。
北瑭飲食與其他國家不同,少以大盤菜為主,尤其小富家之上,慣將菜色分裝小碟送至各人面前,不與他人共食一盤。
一開始,不共食,是怕旁人下毒害同桌的人,自己不小心誤食,久了,就成為北瑭一個特色--不是親近的人不共食。
北瑭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在過節時共食火鍋。舜華料想白起是與柳家姐姐一國的,尉遲恭跟她換了位,就能與伊人坐在一塊,至於她嘛--她勉強犧牲了,「戚兄,我有話同你說,我們倆共用一鍋吧。」她朝尉遲恭擠擠眼抖抖眉。
她夠義氣。戚遇明對她而言是個外人,她為了尉遲恭與外人共享口水……她豁出去了,她硬著頭皮走到尉遲恭身邊,就等尉遲恭跟她換位子。
一陣寂靜。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她。
紅暈徐徐覆上她的腮面,就算她有些孩子性,也懂得看人臉色,尤其這陣子跟著尉遲恭這師傅忙春稅,有更多的時機磨練她的觀察,眼下這幾人看她的目光不是不以為然就是狐疑……是不以為然她這麼色膽包天,直接找名目纏上戚遇明,奪人所好嗎?
她微覺委屈,聽得尉遲恭道:「戚兄,你與舜華換個位子,我也有話方便跟舜華說個話。」
舜華悶不吭聲地與戚遇明換位。
尉遲恭當做沒看見眼前這兩眼汪汪直看著他的小白兔,但當做沒看見,不表示真沒看見,他又轉頭看亭裡湖面,眼底隱約帶笑。
崔府婢女伺候周到,在熱騰騰的火鍋裡下了菜,菜香四溢,舜華舉箸沾了沾鍋汁,送到嘴間吸了吸,又將沾了口水的筷子在鍋湯裡攪動數圈,充分表達她對共食人的熱情……攪到一半,忽地頓住。
她慢慢抬眼,慢慢掃過週遭--又是每個人停筷在看她,尤其坐在她身側的白起,簡直難掩他的驚疑了。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她又有不對了。
去他的親親爹爹,她恨死他了。這樣騙她很好玩是不是?小時候她都這樣吃火鍋的啊。
逢年過節一家三口圍吃火鍋時,親親爹爹教她把口水沾到筷子再入鍋中大攪,口水互滲才是火鍋直義,所以每年她與親親爹爹的口水都在鍋裡拚命攪動,她一直以為白起哥人害羞,不肯做出這種舉動,但他向來照吃火鍋也沒有暗示過她這些舉止是錯的啊。
「你……」白起忽地開口。
她心一跳。
尉遲恭舉筷沾汁,送入唇間,接著再入鍋裡攪動。
舜華看成傻眼。
尉遲恭掃過其他人,淡聲道:「這是許久前的吃法,你們沒聽過麼?」
戚遇明看他一眼,道:「確實沒聽過,沒想到你與舜華在短短時間內交情好到如此地步。」
舜華暗叫不妙,姓戚的這番言語豈不讓伊人誤會?她正想開口解釋,忽見白起還在看著她,她手心略略發汗,直覺想迴避,但礙於崔舜華的個性,她只是挑起黛眉,回望著他。
尉遲恭漫不經心地答著戚遇明道:「舜華兩個月前撞到頭,記憶有些模糊,我幫她一把也是應該。」
「你撞傷頭?何時?」白起問道。
舜華不動聲色笑道:「鐘鳴鼎食那一天不小心撞了頭,有些事模糊了,但,正漸漸恢復中。」她不知尉遲恭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麼一說,就可以解釋她行為古怪。正所謂謊話裡摻些真話,才能更令人信服,這話她想是不假的。
果然,白起尋思片刻,想起鐘鳴鼎食開始她確然有了異樣。
「崔當家,可請大夫看過?」柳葉月柔聲問道。
「看過看過,沒什麼大事,各位請用吧。」舜華笑道,撤下丫環,專心吃起火鍋裡的菜色。
有肉,有魚,還有青菜,連璧配得很好啊。
「午飯是舜華安排的?」尉遲恭問著。
舜華應了聲,答道:「我讓連璧安排火鍋的。只有火鍋,才不會有人膽敢冒著不小心讓其他名門富戶中毒的危險來下毒害她。」
那天在尉遲茶樓她被推下去的驚恐猶新,姑且不論是不是真被人推,防著點總是好些,她下意識暗瞟連璧一眼。
尉遲恭夾著火鍋裡涮過的肉片,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與她互沾口水,她臉微微紅著,心裡萬分不好意思,從小到大,她只跟兩個人共食過,但現在她也不排斥跟尉遲恭共食,這心情她還不想太深究,她目光游移,落在白起那一鍋。
能看見白起哥跟他喜歡的女子在一塊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她含笑地看著白起多次夾著鍋裡海鮮給柳葉月嘗,又望向白起碗裡沒有動過的菜,心思一頓,他剛才有吃過一口菜嗎?好像沒有這段記憶……是不餓還是怕她下毒?怎麼一口也不吃?她一頭霧水,又瞧見放在每人身邊的小木盒,頓時愉快飛揚,白府裡那個舜華得到皂球一定會樂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