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芳療師。」他撫著她的背,說:「我從小在旁看,她教了我一些基本的東西。」
「真好。」她羨慕的說。
「怎麼說?」
「我爸媽都是個工作狂,沒什麼時間陪我。」
「你是獨生女?」
「嗯。」她扯著嘴角,閻上了眼,靠在他肩上說:「他們沒時間生第二個,養孩子太累太浪費時間了。」
她輕描淡寫的,可他聽出其中的寂寞。
忍不住,又餵了她一小塊的巧克力吐司,她好乖好乖的張開嘴,不像平常總要試圖掙扎一下,他知道她一定很不舒服,才會這麼乖巧。
他抹去她唇上的巧克力醬,安慰她說:「其實兄弟姊妹太多也很麻煩的。」
「像是什麼?」
「吃飯要用搶的。」
她愣了一下:「真的假的?」
他回想家裡聚會的情況,那些記憶如此鮮明,恍若昨日,一下子便浮現腦海,脫了口。
「當然,事實上,幾乎什麼都要搶,動作太慢就只能在旁邊看,我們從電視遙控器,到電腦使用權,甚至最新出的電玩、籃球、足球——」
秀秀噗哪一聲笑了出來,道:「籃球和足球本來就規定場上只能有一顆球啊。」
「你說的沒錯,我想那是我們喜歡它們的原因。」他輕笑出聲,說:「遙控器搶輸了,總有人會賴皮,常常不小心就打起來,但家里長輩嚴禁我們打架,被逮到得去罰跑或禁足,很慘的。所以我們改運動來比賽。」
「比賽?你們賭球嗎?」她笑間。
「嗯,贏的人,就能少洗一次碗,多吃一塊牛排、一隻雞腿,或擁有一天或幾個小時的遙控器控制權,看當時想要的是什麼而定。」
「你到底有幾個兄弟姊妹?」
他又笑,道:「很多個,其實我們沒什麼血緣關係,但父母交情很好,所以住在隔壁,從小他們就一起照顧我們,因此我們小一輩的也像一家人一樣。」
「感覺好熱鬧。」她枕在他肩上,欽羨的說:「我從小就一個人,只能和不會說話的洋娃娃玩,後來大了一點,科技進步一些,娃娃會說話了,但其實也只是我自己錄的聲音。我會事先錄好一段話,然後讓她回答我。那是我小時候唯一的朋友,我幫她做了好多衣服。」
「你是因為這樣才開始做衣服的?」他撫著她的後腰問。
「嗯,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注意和稱讚,我好高興,那是他們第一次稱讚和注意到我。」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淡淡的自嘲。
她沒說清楚他們是誰,但他卻有種感覺,她指的他們,是那對工作狂父母。
不自覺,胸中微緊。
她是個寂寞的小孩。
曾經,他不懂寂寞是什麼,這輩子不曾懂過,還以為他永遠也不會懂。
可他現在懂了,早已清楚知道,這十年來,他一直很寂寞。
很寂寞。
「你一定很喜歡你的家人。」
她輕柔的聲音,悄悄飄散在空氣中。
他微楞,垂眼看去,只看見她溫柔的瞧著他,冰冷的指尖撫上了他的臉龐,就在他嘴角邊。
秀秀凝望著他,心微緊,指出一件事。
「你想念他們。」
這個問題,讓他微僵,她靠著他,所以能感覺到,他美麗的藍眸收縮著,雙層緊氓,沉默不語,可她知道她是對的。
「阿磊,既然你在放假,為什麼不回家?」
那是個錯誤的問題。
問出口的那瞬間,她就知道了,可她完全來不及阻止自己,它已經出了口。
那一瞬,那幾個字,彷彿凍結在空氣中,變得巨大冰冷而沉重。
他的眼裡,有著可怕的傷痛,像是她不是問了一個問題,而是拿了把長劍狠狠的戳在他身上。
他甚至屏住了氣息,沒有在呼吸。
秀秀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可他沒有移開視線,在一段長得可怕的沉默之後,他還是看著她,啞聲開了口。
「因為我不能。」
她沒有追,她不敢。
那個問題,奪走了他的笑容。
當他將她緊擁,她只能伸出雙手,擁抱他。
因為我不能。
他不是說他不想,固定說他不能。
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可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有家歸不得的痛,那是如此鮮明,那麼清楚,讓她也痛。
「我很抱歉。」她說。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說,可她只能這麼說,他聽了只是緩緩搖頭。
那一夜,他抱著她,久久無法成眠,她也無法入睡,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讓他一個人面對那漫長的夜。
她沒有再問他任何問題,只是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溫柔的摸著他的驗,撫著他的心,無聲安慰他。
然後,他睡著了。
她鬆了口氣,也跟著睡去。
第10章(1)
窗外,又飄起了雨,漸漸瀝瀝,不停。
他不喜歡雨天。
秀秀髮現,這男人只要一下雨,就會有些陰鬱。
雨,叉開始一直下了,連下了許多天。
梅雨季都是這樣的,雨水下了又下,下了再下,活像永遠不會停似的。
他這兩天似乎又開始睡不好了,常常在夜裡會突然驚醒過來。每當她問他是怎麼了,他只是搖搖頭,將她擁入懷中。
咬著唇瓣,秀秀從鏡子中偷瞄那個原本在沙發上看書,不知不覺卻又出一神怔伸看著窗外綿綿細雨的男人,心頭莫名緊揪。
他臉上又出現那種表情了,那種像是快要被淹死的模樣。
秀秀擔心的看著他,這男人真的需要轉移注意力,她想了想,停下手邊的針線活,清空了大部分的桌子,轉身從身後的抽屜中拿出一整套的工具和材料。
她拿著槌子敲第一下時,他沒有反應,一動不動的看著窗外,像是完全沒有聽見。
秀秀再敲一次,這次更加用力,他猛地回過神來,回頭看她。
她假裝沒注意他,只是拿著槌子東敲敲西敲敲的,沒兩下,他果然好奇的走了過來。
「你在做什麼?」
她握著木槌抬起頭,瞧著他微笑:「皮雕,我得做幾套牛皮護甲出來,本來想說找合適的就好,但我需要這幾種中國式的紋路。」
說著,她拿槌子指著一旁自己之前畫的草稿,然後用力再敲一下手中的打洞工具,邊道:「這些圖樣,市面上沒有,想想乾脆自己做比較快,還可以做成我要的大小。我先把綁繩的洞敲出來,一會兒再慢慢雕那圖樣就行了。」
莫磊看向她指的草稿,那是一個很複雜的圖形,她手中的皮革很大一塊,她已經敲出了好幾個洞,但草稿上有前後兩塊皮,前後兩邊都需打上整排的孔洞,看來是很浩大的工程。
「我記得做皮雕,應該有專門打孔的工其。」他說:「你沒有嗎?」
「沒。」秀秀搖搖頭,輕笑:「我平常不是專門做這個的啊,況且這次的客戶是導舞台劇的導演,其中一段演的是上古傳說,突然出現太平整、太現代化的東西反而奇怪,就是要這種手工製作的感覺才好。」
所以,原來她這回做的是戲服嗎?
見他在看,她故意停下手中動作,假裝手酸的放下槌子甩了甩手,才又繼續握住木槌。
「我可以試試嗎?」他問。
秀秀心中一暖,抬起頭,瞧著他故意問:「你確定?」
「只是打洞而已,不是嗎?」他朝她伸出手。
「也是,那就麻煩你了。」秀秀笑了出來,將木槌交給他,然後跑去推了張椅子過來。「唔,那這給你坐。」
莫磊接過木槌,在她身邊坐下。
秀秀讓他先敲後面的牛皮,自己則拿著另一張顯然是準備放前面的牛皮與木槌,開始照著上頭已經用筆輕輕畫上的線條,敲打精雕上面的襲警紋。
「你怎麼會想到用牛皮做護甲?」他邊照著草稿敲洞,邊間。
「不是我想到的,牛皮本來就是一種做護甲的材料。」秀秀笑著說,邊敲敲打打的,遷和他閒聊:「以前沒有手槍子彈,都是刀劍,牛皮夠厚也韌,大刀砍下來,總能擋個幾刀的。我用牛皮算偷懶,若是能用上水牛皮或犀牛皮,那就更韌更耐砍了,不過現在不能用犀牛皮,犀牛已經快絕種了。」
她說著,吐了吐舌頭,笑著再道:「總之,能用上皮當貼身護甲,在以前位階都算高的,這件就是個將軍穿的,所以才有饕餮的裝飾。」
他看見草稿不只一張,好奇再問:「你準備要做幾個?」
「這個饕餮紋的,龍紋的,一共要兩套。」
「饕餮紋。」
「嗯,就是蚩尤。」秀秀指著草稿告訴他:「傳說中,蚩尤被黃帝打敗後,砍下的頭落地就變成了饕餮,所以你看,這個圖就是一個頭的模樣,這是眼睛,鼻子、嘴巴。」
她不說,他還沒注意,這樣一講,那圖看起來還真是一顆頭。
「那龍紋就是黃帝穿的了?」
「對啊,所以才說中國人是龍的傳人,因為後來黃帝贏了啊,歷史是贏的人寫的,要是當時贏的人是蚩尤,那中國人就會變成饕餮的傳人了。啊,不對,饕餮是黃帝那一派事後幫蚩尤安上的不好的名號,才說它貪吃好食。蚩尤原本是以獸牛當圖騰的,所以蚩尤要是贏了,那現在華夏民族就要變成牛的傳人了,像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