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爹爹蹺著二郎腿呷著人參茶,時不時親自幫病人號脈的身影,還有大哥和嫂子在大太陽底下揮灑著汗水栽植藥草,歡愉又滿足的神情。
她也只不過想要二哥跟二嫂不管在任何時候回來,都能夠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地住下,什麼都不用擔心。
她也只不過……想要永遠都能夠和爹抬槓說笑拌嘴,希望這樣幸福的時光永遠不要消逝。
如果「一品回春院」有人執掌,如果「一品回春院」有她奮鬥努力,那麼」一品回春院」的大門就會永遠永遠開啟,這一切的快樂就永遠不會變成泛黃的回憶了。
可是她多年來的努力竟然只換得「草菅人命,慘不忍睹」的事實嗎?
這八個字不斷地在她腦袋裡迴盪,越來越大聲,越來越尖銳刺耳,香圓緊緊摀住雙耳,可是怎麼也阻止不了他低沉輕諷的聲音重複蕩漾!
草菅人命……慘不忍睹……
「不是的!」痛楚的熱淚進出眼眶,她激動地跌撞著下床,僅著單薄的絳紗衣便衝出了房門。「我不是存心要變成那樣的人,我也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是不是啊!」
「香圓!」藥王的臉色瞬間大變,慌亂地跟著追了過去。
老天,她穿得那麼少,她一定會被凍壞的!
夜幕已然悄悄籠罩大地,白畫還算溫暖的氣候在夜晚便化為沁涼似水,藥王圃中遍植奇花異草,此刻幽幽地吐露出冷露清霧。
他身形如天外飛仙,一閃即至,自背後緊緊摟抱住她,雙臂緊箍著她瘋狂奮力掙扎的身子,怎麼也不肯放手。
「香圓,你先聽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緊緊抱著她氣扭不休的身子,心慌意亂得胃絞擰成了一團。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她拳打腳踢哭叫了起來,圓圓的小臉佈滿悲憤之情。「放開我,你不是我這一國的,你根本不支持我,你跟我爹一樣,跟他們所有人都一樣,你們全都瞧不起我,全都只是在嘲笑我……」
「不!」看她哭得摧肝瀝膽的模樣,他的心都快碎了。「不是這樣的,我永遠不會嘲笑你,我完全懂得你的心情,真的!」
「騙人!騙人!你們統統都是在騙人!」她多年來拚命追尋卻又不斷被取笑的一切心酸,全在這一刻爆發了開來。
「香圓……」他沙啞低喚。
「你們統統都在笑我,你們都拿我當傻子看!」她拚命捶打著他的胸膛,痛哭大叫。
「我不是這樣的。」他緊緊地擁著她,只是靜靜地承受她憤怒如雨落的拳頭。「但是,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小拳頭怎麼槌也傷不了他,可是她痛哭的淚水卻毫不費力就燒灼刺疼了他的五臟六腑。
「我不是沒有瞧見大家在笑我連當歸跟川芎都分不清楚,也不是沒有聽見大家議論紛紛羅家怎麼會出了一個醫術蠢材……我什麼都承認,我就是笨,我就是蠢,我就是搞不清楚什麼藥材得配什麼藥材才對,可是我已經好努力了,我自己翻醫書,我自己磨藥草,我什麼都自己來,我常常試藥試到中毒,只能偷偷去拿我爹的解毒丸吃,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幫助別人治病,我也想要變成一個好大夫啊!」
她把所有的傷心、憤怒、恐懼和酸楚一古腦全宣洩出來,崩潰地哭倒在他懷裡,淚流成河。
他心如刀割,寸寸絞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死命尋思著想要安慰她什麼,可是當他注視著她哭得淚痕斑斑又慘白的小臉時,所有的話全卡在胸口,只剩下劇烈的心疼填滿了胸臆間。
可憐的香圓……
她的脆弱、她的害怕、她的心慌,平日全掩飾在她熱情的笑臉裡,所有人——
包括他在內,只看見了她的衝勁、她的活潑、她的勇氣,卻忘了她其實也是一個纖細易感的小女人,她也有無助惶恐的時候。
可是他竟然毫不留情地出言深深刺傷了她……
此刻,他恨不得狠狠扭斷自己的脖子!
「對不起……」他在她耳畔輕語,字字誠摯而真心。
香圓哭得昏天暗地,根本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已經好累好累了。
這些年來,她死拚活拚想爭取的一切,看在眾人眼裡不過是笑話一場,對不對?
難道她想要成為「一品回春院」的繼承人,就有這麼滑稽可笑嗎?
她霎時突然覺得心灰意冷。
如果她的奮鬥、她的努力、她的夢想,只不過給所有人帶來一場又一場的麻煩和困擾,那麼就算到最後真讓她成功了,其它人會快樂嗎?爹會高興嗎?一切還有意義嗎?
香圓粉嫩的小臉木然起來,呆呆地望著黑夜的盡頭,雖然隱隱約約嗅聞得到花香,可是橫亙在眼前的只有無邊的沉沉黑暗,就跟她十幾年來苦苦追求的一樣,始終聞得到香氣,卻怎麼也看不見、碰觸不到。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香圓,」他溫柔地低喚著她,語氣裡充滿掩不住的焦急與關懷。「乖,我們先回屋裡休息好不好?你穿得太單薄了,萬一再受風寒就不好了。有什麼心事有什麼委屈,我都聽你說,我都為你做主,好不好?」
她沒有反應。只是怔怔愣愣地望著遠方,什麼都不想再多說,也什麼都不想再多想了。
他感覺到她有一絲不太對勁,可是也頗感欣慰她沒有再掙扎和落淚。
只要她別再這麼傷心激動,他胸口的灼痛彷彿就得以減輕了一些些,也放心許多。
他抱起她柔軟的身子,輕緩地邁開步伐,不敢走太急太快,深怕顛著了她。
香圓怔忡地偎在他強壯溫暖的胸懷裡,意識和神智已然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最初的夢想是什麼呢?一定不是要成為「一品回春院」的東家吧。
那究竟是什麼呢?她一定要努力地想,也許想出來以後她就會快樂很多很多,也許永遠再也不會這麼痛苦了。
第八章
香圓先是癡癡的、傻傻的像患了什麼失魂症,藥王無論怎麼號脈都查不出究竟是哪兒出了毛病。
但是三天後,她突然「醒」了過來,還主動對他綻開了一朵好甜好甜的笑花。
「香圓,謝天謝地,你終於清醒了。」他連日來的焦灼和憂慮總算稍微消散了些許,英俊而憔悴的臉龐總算出現了一絲笑容。
「我要抓蟋蟀。」她沒頭沒腦冒出一句,小圓臉笑意燦爛。
「蟋蟀?」他一怔。
「抓蟋蟀打架,很好玩的,」她滿臉興致勃勃。「你可不可以跟我玩鬥蟋蟀?」
「香圓,現在不是鬥蟋蟀的時候,你覺得身子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嗎?」他的語氣裡有著明顯的責怪和心疼。
「我沒怎樣啊。」她咧嘴一笑,蹦下他的大腿,這才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他的臉。「咦?」
他臉上陡然浮現一抹難得的赧紅,吞吞吐吐地解釋道:「我只是……『就近』照顧你,你這幾日傻呼呼的,我怕你從床上睡著睡著又滾下來,吃飯也沒能好好吃……」
他決計不是對她有什麼非分曖昧之想,決計不是!
只不過這三天擁著她坐在自己腿上的時候,他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煎熬和……過分的腫脹堅硬。
「喔。」香圓眨了眨眼睛,臉蛋有些羞澀,隨即又笑得好不開心。「謝謝你。」
「就這樣?」他差點一口氣嗆入喉管。
「嘿呀。」她滿臉嫣然。
不然還有哪樣呢?呵呵呵。
「你——你究竟有沒有一點危機意識?我再怎麼說也是個身體健康、熱血沸騰的大男人,你應該對我有些防備才對!」他氣急敗壞低吼道。
雖然明知佔她便宜的就是他,該被狠狠揍一頓的也是他,可是他就是沒辦法不替她的天真無知捏把冷汗……天殺的,她剛剛在知道自己三天來幾乎都是在他腿上吃喝、發呆、睡覺時,就應該先賞他幾個大耳光的。
可是她居然只是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剛出爐的雪白小包子臉還衝著他直笑。
可惡,難道就只有他一個人在擔心這些事嗎?
「不玩鬥蟋蟀,不如咱們來玩『大員外』吧!」香圓興奮地提議。
「現在根本不是玩什麼『大員外』的時候。」他火大,隨即又是一愣。「『大員外』是什麼?」
「嘿,說起這個『大員外』,那可是小女子我精心發明的好玩意兒哦……」她頓了下,神情有些迷惘。「嗯,應該是我發明的吧?哎呀!不管,總之說起這『大員外』呀,非但有醒腦益智功能,還可以訓練任何凡夫俗子也懂得如何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富翁。想不想玩哪?」
「不想。」他深感憂心地凝視著她,總覺得她好似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陪我玩嘛。」她抱住他的手臂撒嬌地猛搖晃,「拜託、拜託,一次就好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