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有些不滿意他的心不在焉,他可是為了他來向佛祖誠心祈求,他怎能一副不當回事的樣子,竟在佛祖面前打起呵欠,實在是大不敬!
「佛祖,真的非常抱歉,我家少爺平常不是這樣的,是來到京城之後才整個人大變,這就是信徒今日來寺裡的原因,希望佛祖能夠諒解並指點迷津……」
鐵福英又忍住了一口呵欠,突然身旁傳來了輕笑聲,原來是剛剛在路上遇到的那名婢女,她似乎覺得他跟小喜的對話,還有小喜祈求佛祖的言語非常有趣,正掩著嘴偷笑著。
那名婢女身旁有一名氣質非常高雅的夫人,正虔誠地跪拜著,對於她突然發出笑聲,夫人輕聲斥責:「翠兒,怎能在佛祖面前如此放肆。」
「翠兒知錯。」婢女趕緊凝神,不敢再隨意張望。
小喜聞言,看了眼他家少爺,一副——你看吧,我就說拜佛要誠心,絕不能像你這般心不在焉,否則佛祖哪聽得見你祈求了些什麼。
是是是!小喜大師教訓的都對,一切都是小的錯,失禮了。雙手合十低頭一拜以表懺悔。
小喜又跪拜了許久,終於跟佛祖道完了心中的祈願,起身後又跪拜,共連跪連拜了三次,才算完禮。
拜完了佛祖,準備起身的鐵福英,見地上有人掉了一條絲帕,隨手撿了起來,似乎是剛剛那位夫人掉的,環顧了一下整間寺院,並沒有見到那位夫人的身影。
「哪來的絲帕?」小喜看到鐵福英手中拿的絲帕,又看他像在找人似的四處張望。「少爺在找什麼人嗎?」
「我在找剛剛在我們身旁的那位夫人。」
眼尖的小喜馬上就看到了那位夫人,拉了一下他家少爺的袖子,指著站在門口正在跟寺裡師父交談的婦人。
鐵福英拿著絲帕走向前。「打擾了,請問這條絲帕是不是夫人遺落的?」
薛蓉襄轉頭看了少年一眼,他臉上的胎記讓她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復了無事的表情,面容慈善帶笑地回應他:「正是我不小心遺落的,非常謝謝你幫我找回。」伸手接回了絲帕。
此時一群穿著破爛、身上帶著髒污的乞兒走近了薛蓉襄身邊。
「好心的夫人行行好,請賞咱們一些碎銀買些食物填飽肚子吧。」
「翠兒。」
翠兒會意地拿了一袋糧食還有一些銀兩佈施給這些人。
「阿彌陀佛,夫人的善心,佛祖一定會有所感應的,你所掛念、祈願的事一定會有好的結果,好心必定會有好報。」站在一旁的師父心有所感的說。
她佈施並不是為了自己祈求些什麼,而是希望她的另一個孩子若是還活在這個世上,也能夠遇到好心的人幫助她。
她什麼都不求,只求有生之年能夠找回她的孩子,雖然她知道這個希望非常渺茫,但是她不願放棄,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棄過,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一直以來她都持續找尋著她的孩子,只是多年下來都沒有任何消息,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不會傳來孩子已不在人世這樣的結果。
「這位夫人心腸真好。」小喜有感而發。「少爺,咱們也佈施一些銀兩,就當作是做點好事,幫家中的長輩積些福德吧。」
鐵福英點頭同意,小喜掏出了身上一部分的銀兩跟翠兒一起發給需要幫助的窮人。
薛蓉襄見他年紀跟自己的兒子相仿,小小年紀就已懂得回饋社會甚是難得,對他更添了一份好感。
「這位小少爺怎會想來寺廟拜佛?是否有什麼不平順或是心願要佛祖幫忙達成的?」來寺廟的人為的不是祈求平安、找回心中的平靜,要不就是心中有願未實現,不曉得這位年輕人為了何事而來?
「夫人請不要喊我小少爺,在下姓鐵名福英。不瞞你說,今日我會來到萬佛寺,其實是被我家小喜給拖來的,我心中並無事要求佛祖。」很老實地對她說。
原來是這麼回事,沒想到他還挺誠實的,外表看起來溫文有禮,為人存有善念,講話又不帶虛言,真是個難得的年輕人,薛蓉襄對他的好感又更加深了些。
「恕我冒昧,剛聽了住持師父的一番話,夫人心中似乎有什麼心願未了的?」看她一身雍容華貴,若非出身名門應也是富家,這樣的她難道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薛蓉襄聞言,笑中帶愁。「人生有時難免有些不圓滿的事,求佛祖是為了一份心靈上的寄托,若佛祖有靈能夠憐憫我,讓心中的想望有實現的一天,即使要我放棄所擁有的一切我都願意。」就算只能見上一面也好,就算她不認她這個娘也無所謂,只要她的女兒還活在世上,她就別無所求了。
願意放棄一切來換取一份心願,這樣的心情他很難體會,畢竟他從小到大除了小時候較為體弱外,一直以來都是平順的過著生活;相較於這位夫人心中的缺憾,他抱持的是一種感恩的心態,感謝上蒼對他的厚愛,感謝爹娘給他無憂的生活。
「夫人,我閱歷尚淺,大道理也說不來,有些話不曉得該不該說?」
薛蓉襄對眼前的少年甚有好感,與他交談時會有一種親切感自然而然地湧入心中,她也不清楚為何會與他如此投緣。
「但說無妨。」
「夫人說了,願意放棄一切換得心中的願望得以實現,夫人所擁有的當中難道沒有任何值得你留戀或真心相待的人嗎?若你的願望當真得以實現,就真能讓人生變得圓滿了嗎?」
鐵福英的一番話撼動了薛蓉襄的心,她微張著口,無言以對。
為了見女兒一面,她捨得拋下善兒嗎?同樣是她的親生骨肉,難道見著了女兒,卻拋下善兒她就不痛了嗎?
二十年來,為了心中這個解不開的結,她將身為人母該盡的責任全部交給了奶娘,善兒可以說是奶娘一手帶大的;而她呢?曾為善兒做過些什麼?關心過他吃飽了、穿得暖嗎?連他都已年二十,也未幫他尋得一門適合他的女子,她竟是一個如此不稱職的母親!求善兒原諒自己的疏忽都來不及了,她有什麼資格來這裡祈求佛祖成全她的心願?心中頓感慚愧。
回想這些年所過的日子,她活在自己的悲痛裡,卻看不到別人的痛。明知道丈夫因她一直走不出傷痛心懷愧疚,因為她對他的無法諒解,他過得並不比她快活,她卻一直以她不恨他、也不能再愛他為由一再拒絕他,她這般的作為跟恨他又有什麼不同?她怎會如此自私呢?
她明白了,她的不圓滿並不是源自於失去女兒,而是來自於為了一個不可知的答案而忘了珍惜身邊的人。她醒了。
她不會放棄尋找女兒,但再也不會緊閉自己的心門,將他人拒於門外了。
眼帶薄淚,嘴角帶笑。「你的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讓我整個人清明許多,今日能在此遇到你,也許就是佛祖給我的開釋吧。」
他只不過是將心中所想說出來罷了,哪有開釋人的能力?
「夫人能自己想通真是最好不過了,也許想通後你的日子便能過得順心,心中所想也許就能實現也未可知。」
真的會如他所言嗎?薛蓉襄眼神清亮,整個人看起來比先前精神許多。
「你是京城人嗎?我似乎未曾見過你。」雖然她很少出門,但京城的大戶人家她幾乎都識得,看這位鐵公子的氣質似乎不是出身在一般人家。
最近一直被問相同的問題,鐵福英已答得非常順口:「我不是京城人,但目前住在城裡的福來客棧。」
「娶妻了嗎?」若未娶妻,她想幫他作個媒,她兄長家中尚有女兒未出嫁,若能嫁給像他這樣的對象,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尚未婚嫁,我爹他捨不得……」鐵福英突然頓了已下,改口道:「我爹他覺得男兒志在四方,應該先立業再成家,目前一事無成,所以尚不敢談論婚事。」
原來如此。
「夫人要不要移至樹蔭下休息,今日太陽有些大。」時值正午,日照有些強烈,來上香的香客也愈來愈多,鐵福英怕她受不住。
兩人移至樹蔭下,已佈施完的小喜與翠兒也一同躲在樹下乖涼。
一名小沙彌走向了他們,行了一下禮。「夫人,素菜已準備好了,住持大師要我問你一聲,今日是否要在寺中用膳?」
「素菜你可以接受吧?」似乎是在邀鐵福英一起留在寺中用午膳。
他回了聲:「可以。」
小沙彌領著他們走至用膳的廳堂,廳堂內已坐了許多在用膳的香客。
「少爺。」小喜低聲叫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只見小喜頭微偏,似乎是要他往那個方向瞧,他轉頭看去,原來小喜要他看的竟是玉春樓的花魁關燕燕,她也來萬佛寺上香,此時正與另一名女子一同用膳。
他與她又不熟識,關燕燕在此與他何干?敲了一下小喜的頭,示意他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