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管它的,把它給我,我才不需要節食。」
她聽到那女孩小小聲的詛咒,不覺微揚嘴角。
白雲,在藍天上悠哉悠哉的漫步而過。
幾位木工刨掉了屋外老木頭上的舊漆,添上了新的。
渺渺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直到吃完了最後一口,才拍拍屁股,丟下情緒顯然已經好轉的李紫娟,上前進屋,到裡頭查看工程進度。
實話說,那不太需要什麼專業技能,根據她的經驗,大部分時候,監工只需要存在,不需要多嘴。
當然,有時也會有例外,不過這些木工師傅都是她找的,已經有了多年的合作經驗,不太會出什麼大批漏就是了。
正當她在屋子裡晃了一圈,來到廚房時,她的翹臀唱起了歌。
噢,是親愛的寶貝諾拉。
渺渺撈出手機,看了一眼。
來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家另一邊的鄰居。
「喂,渺渺嗎?」
「我是。」
「我燉了一鍋雞楊,你有空要不要過來喝一碗?」
莊淑玉溫柔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好啊,謝謝阿姨。」她揚起嘴角,回道:「我再過一個小時才會到家,到時再順便過去拿。」
「要記得喔。」
「嗯。」她點頭承諾。
莊淑玉掛上了電話,她按掉通話鍵,簡訊又來了好幾個,不過沒有什麼大事,她快速的利用手機處理掉其中幾項,剩下的全轉到明天的待辦事件之中。
好東西啊,真的。
按下最後一個鍵,她收起手機,出去趕李家小妹回家,等到送走所有的整修工人,才鎖上門,騎著她的小紅,把鑰匙送到張爸公司。
途中,她接到吳姊的來電,希望她幫客戶買一瓶上等紅酒。
她跑了好幾間,才找到那特殊年份的好酒,特別坐車,小心送到了吳姊客戶的手上。
但也因此,等到她要回家時,天色早已全黑。
雙層透天的屋子裡,沒有一點燈火,明亮的城市裡,只有那一棟屋子,是黑暗無聲的。
她應該要替自己留盞燈的,她看著那暗黑的房屋,慢慢的騎了過去,然後下車開門,再牽著腳踏車進屋。
老爸的車,停在院子裡,車頂上,已經蒙了一層薄薄的灰。
她看著那層灰,嚥下喉間那無以名之的苦,將視線拉了回來,把單車停好,走進客廳,然後在黑暗中晃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冷水壺,倒了一杯水來喝。
捧著那杯水,她飢渴的喝著,直到紓解了口渴,才回到客廳,癱倒在柔軟的沙發上。
隱約中,好像有什麼事情,被她遺忘了。
她試圖去想,卻想不起來,她已經累到手腳酸痛,無法再思考,濃重的睡意襲來。
她讓那黑暗,席捲所有。
放空。
燈光大亮。
她累得不想醒來,但刺眼的光線,讓她本能的清醒。
「搞什麼?」她遮住雙眼,抱怨,然後慢半拍的想起,自己應該是一個人在家。
呼吸驀然一停。
不顧肌肉的酸疼,她迅速爬起身來,猛眨著眼,試圖盡快適應眼前的光線。
客廳裡的燈全被人打開了,她眼前,有一件高級的西裝褲。
當然,褲子是穿在人身上的,她將視線往上移,看見隔壁那個冷漠的男人,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
見是他,她鬆了口氣,惱怒又不爽的開口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送湯。」他把揚鍋放在她的桌上,冷冷的看著她,指出一件事實:「你門沒鎖。」
渺渺啞口無言的瞪著他。
實話說,她真的不記得她有沒有鎖門,她太累了,完全想不起來。
「你答應我媽會過來喝湯。」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蒼白的臉,再緩緩挑眉,指出另一件事實。
「你忘了。」
該死!她討厭他挑眉的樣子!
她也痛恨被他指責,好像她蠢得只有三歲!
渺渺咬住到嘴的咒罵,強迫自己開口。
「謝謝你特別送湯來,抱歉佔用了你寶貴的工作時間。」她深吸口氣,起身送客,道:「我明天會親自過去和你媽道歉。」
但那男人,可沒那麼好打發。
他無視她送客的暗示,一屁股坐了下來,佔據了她剛剛睡覺的三人座,靠在椅背上,命令道:「把湯喝了。」
「什麼?」她呆了一呆。
他看了一眼左腕上的精工手錶,像是在確認時間,泰然自若的說:「我媽要我確定你有把湯喝了,趁熱喝。」
「你開玩笑?」
男人抬眼,再次挑起了眉。
好吧,是她錯了,這個男人根本不可能開玩笑。
渺渺知道淑玉阿姨擔心她,所以才會派這個有控制狂的大忙人來。
他媽很清楚,這個兒子絕對會確保一切事情都能順利成功,如果有人擋在他面前,她相信他絕對會有辦法變出大炮將路障轟掉。
著惱的瞪著那個雙手交抱在胸前,蹺著二郎腿看著她的傢伙,華渺渺深吸口氣,在當了二十多年的鄰居之後,她知道最快能趕他出門的方祛,就是照他的意思去做。
十點了,這男人西裝筆挺的,絕對才剛從公司下班回來,說不定等一下還要繼續在家裡上網加班。
她不想增加別人麻煩,特別是他的。
所以,她到廚房拿了碗筷,坐到了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快速的喝著隔壁媽媽的愛心雞湯。
他沒有理會她,只是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有那麼一秒,她以為他睡著了。
他的鼻息十分規律,筆挺的西裝上,連根皺折也沒有;恐怕也沒有任何皺折膽敢在他的管轄下出現。
她幾乎可以想像,他一聲令下,所有皺折立刻刷的一聲,逃之夭夭、消失不見的場面。
為了方便整理,他從國中時期,就剃了一個小平頭,從來也沒改變過髮型,即便上大學、出社會之後,還是一樣,一成不變。
不知道為什麼,她從小就看他不順眼。
這男人做什麼事都一板一眼的,不像她隨興得可以。
「喝完了?」他的問話,讓她猛然回過神來。
男人已經睜開了眼,淡漠的看著她。
渺渺低頭,鍋碗裡的湯,已在不覺中見底。
原來,她有這麼餓?
微訝的看著空掉的湯鍋,渺渺呆了一秒,才沉默的起身,把東西收一收,拿到廚房流理台洗好擦乾,然後把他帶來的鍋子交還給他,再一路送他到門口。
他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走出了大門,才回身看著她,交代著。
「把門鎖好,到床上去睡。」
有那麼一秒,她似乎看見他眼裡的擔憂與關心。
可下一瞬,他卻擰起了劍眉,冷聲批評著:「自己一個人獨居,開著門睡覺很蠢。」
這句話,硬生生的將他變得可親的幻覺給打碎,下一句惡意的話語,則再度讓她徹底幻滅。
「不想讓人擔心,就不要老是做會讓人擔心的事。」
一把無名火,驀然上湧。
「用不著你擔心。」她抿著唇道。
「就算我不擔心,我媽也會擔心。」他上上下下,從頭到尾將她掃視了一遍,意有所指的道:「你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瞪著他那英俊但冷漠的嘴臉,忽然間,她想起來自己為什麼看他不順眼了。
雖然很沒有禮貌,她還是當著他的面,把大門甩到他可惡的臉上。
她討厭這自大的王八蛋。
二十年不變!
孔奇雲討厭她。
不是她自誇,但因為她的萬事皆通,所有的左鄰右舍都愛她,只有他不一樣。
雖然他不曾說出口,但她能清楚感覺到,他對她所作所為的不贊同。
那男人光用一個眼神,就能清楚表達出他的不悅和認同。
他老是對她瞇眼皺眉,很久以前,她曾經試圖算過,那一天,他至少對她皺了二十次眉頭,而且之後肯定還有,因為她數到二十次就放棄了。
二十次耶!
她有沒有那麼糟糕?她沒那麼惹人厭吧?有嗎?
「王八蛋!」
憤怒的走回屋裡,她上樓回到自己房間,終於還是忍不住對著空氣揮拳,火冒三丈的咒罵著。
「又不是我叫你送湯過來的!你以為我想麻煩你嗎?要你多管閒事!不想送,你可以不要送啊!說你很忙啊!媽的!不敢拒絕你媽,幹嘛把氣發在我頭上?」她脫掉了衣服,用力把髒衣丟到洗衣籃裡。
「狗屎!若不是看在你媽的份上,你以為我會理你?什麼叫不想讓人擔心,就不要老是做讓人擔心的事?我他媽的自己一個人過得好好的——」
她轉過身來,然後在穿衣鏡中,看見自己東翹西翹的頭髮,蒼白無血色的臉,乾澀的嘴,還有烏黑的眼圈、突出的肋骨,嘴邊的咒罵倏然而止。
媽的!她看起來活像鬼!
惱怒的,她把脫下來的長褲扔到穿衣鏡上,掩蓋住醜惡的自己,然後轉身走進裕室,踏進裕缸裡,打開熱水沖刷汗臭的身體,卻看見小妹留在她浴室裡的小鴨玩具。
可惡……
喉頭,莫名緊縮著。
她蹲在裕缸裡,緊抓著那只黃色的小鴨鴨。
該死……
她好想念那老愛鬼吼鬼叫的小毛頭,好想念總是喜歡碎碎念、廚藝不佳,但精明幹練的老媽,好想念寡言但溫柔沉穩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