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與皇上分別三日,十八思念皇上之情益加濃烈。
日後,無皇上相伴之無盡日,該如何是好?
皇甫王朝 皇號十二 臘月初六
此地種有鄰國傳入之新作物,既耐嚴寒亦耐乾旱,屬根莖類,水煮可食,味甘美,日曬後可經年保存。
皇上擇日可與工部尚書到此勘查,以解糧缺之苦。
此回,十八不克與皇上同行,甚憾。
皇甫王朝 皇號十二 臘月初九
昨夜,十八又夢見皇上一如往昔擁十八而眠。
十八手腳冰冷,皇上的身子卻彷如暖爐,有皇上在,即使冬天亦是暖冬。
倘若……
萬十八握筆的手突然一斜,「若」字這一撇寫壞了,失去握力的筆「咚」一聲滾落於地。
「大納言。」低喚一聲,堂紅眼明手快地抱扶住暈厥過去的她。
門,讓人自外頭推開了,進門的緇衣男子熟練地接過萬十八,將她抱往床上,注視著她俊眸彷若一池黑潭,深不見底。
收拾好掉落的筆,堂紅將萬十八書寫之信折妥,放入一旁精緻的黑檀木盒中。
盒中,全是擺放整齊的書信。
她,總是提筆寫個不停。除了寫給爹、娘與金佛寺住持之外,其餘全是留給皇上的。
再不寫,日後便無機會再提筆。她遠眺遠處鳳凰,眼底全是依戀。我仍有好多好多話未對他說。倘若此時一一記下,它日他想起十八時,就如同十八對他說話一般。
「大納言昏厥的時辰越來越長,身子也越來越虛弱了。」堂紅來至床畔,替萬十八除下髮簪,手上玉梳讓人接了過去。
「她可有任何不適?」緇衣男子讓手中玉梳輕輕滑過萬十八的發,一回、兩回……,手勁溫柔,動作熟練。
搖了下頭,堂紅說得艱澀。「今日,大納言相求堂紅一事。」
「朕聽著。」肯定是極為難之事,否則堂紅不會顯露如此神情。
「蠱毒發作時,殺了大納言。」
持玉梳的手一頓,眼睛微瞇,將玉梳交還給堂紅。「怕朕為她傷心難過?」
「是。」皇上的一語道破令堂紅訝然。大納言確實擔心死時的痛苦掙扎神態會令皇上痛心萬分。
「這事兒,交給朕。」
如此回答令堂紅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如何做才對?她也無解。
探了探萬十八的額心溫度,皇上突然開口:「尚未有消息?」話雖是對其他人說,眸卻不曾稍瞬。
「是。」這一聲是,令回答的堂玄臉頰一動。
「退下吧。」他的十八要歇息了,而他要進入她夢中與她相會。
「皇上。」眼望將萬十八擁入懷裡、神情溫柔但臉頰卻明顯消瘦的皇上,堂玄咬一咬。「大納言不會希望見皇上如此折磨自己。」
「是啊。」皇上認同這點。「朕等著她親口責罵朕的不是。」俯下的唇輕印上她失色缺水的唇瓣。
「密探必會將人找到。」
傳說那唯一能治蠱毒的鄰國奇人,可得快快出現才好,要不然……
「朕累了。」閉上眼,皇上的額頭輕靠著萬十八,一同躺下,不再多言。
放下床幔,堂紅拉著堂玄往外走去,將這珍貴的寧靜時刻留給相愛的兩人。
「說吧。」走出屋外,堂紅的逼問來得突然。「皇上在想什麼?」
手一握緊,堂玄抿緊的唇不肯透露隻字片語。
「別用沉默這一招來對付我。」堂紅難得失控地伸手戳著堂玄胸膛。「我是你親妹妹,別人瞧不出你那冷硬臉龐上的些微變化,我也察覺不了?」實在是太瞧不起她了。
「時機未到。」
「廢話!時機若至,可還來得及挽救?!」她想,肯定要出大事了。
沉重一歎,堂玄呼吸化成團團白煙。「皇上擬好了遺詔。」
「什……麼?!」
「不只是遺詔,連太后的療養安置、叛臣的審理刑罰,三王爺等人的驅逐,甚至新政的實行方針與監督等等,全下妥了旨意與安排。」堂玄喉頭一哽。「皇上蓋上皇印那一刻,竟釋懷地笑了。」那笑,令他呼吸一窒。
皇上心中的盤算,令他慌了心神。
頓時他方明瞭,皇甫王朝將失去的並非大納言而已。
「太亂來了。」堂紅無法置信。「而你竟任著皇上胡來?」
眸一闔,堂玄的聲音中有淚。「妳可知曉身為二皇子的皇上何以為王?」
「為了大皇子讓人暗殺了。」那是一出悲劇。據聞大皇子與二皇子感情甚篤。
「原本皇上並不願繼任為王,妳可明白是何原由?」
「皇上不願以大皇子之死換得此位。」
「後來皇上又為何願為王?」其實這些全是皇上問他話,他只是依樣畫葫蘆問著堂紅。
堂紅不語,依稀知曉了些什麼卻又捉不住。
「皇上說:『朕為王,只因大納言要朕為王。既為王,便要當個能符合大納言期待的王。朕與大納言就如同毛與皮一般。』」堂玄睜眼看向堂紅。「妳可明白皇上話中之意?」
堂紅的錯愕來自於對於話中之意的了悟,一抹管不住的哀傷隨即沾染眼睫。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
第10章(2)
他,根本下不了手。
明明知曉握在她頸背上的手只需稍加施力,她便不再感到痛楚;明明清楚為了她好,他必須當機立斷痛下殺手,但他卻任她血噴了一臉一身,無計可施。
「皇……皇……」斷斷續續的囈語自她冒血的口中不斷傳出,似不捨的呼喚,也似訣別之語。
他,竟害她受苦至此,傷痛至此。
「對不住……對不住……」一聲聲一句句的對不住,是他對她的憐惜不捨,也是對她無止盡的愧責。
要他親手殺了她,他寧願殺了自己。
「啊!」受蠱毒侵蝕內臟的萬十八即使處於昏迷中,仍逃不過痛楚折磨。
「皇上……」不忍見大納言如此受苦的堂紅不由自主地喚出口,不忍見皇上如此傷痛為難的她也同時頓住了口。
皇上之傷、皇上之哀,又豈少於大納言身軀之痛?
身軀一震,皇上閉上的眸淌下兩行淚。
環於她肩上的手緩緩移回她頸背上,抖動得不成樣的手無法抑扼。
「十八。」他睜眼望她,讓酸楚堵住的喉異常沙啞難辨。「朕先送妳一程,但妳可別走遠了。」
「皇上!」堂玄的叫喚難掩悲痛。
「吾不好。」他拿著巾帕不斷拭著她唇畔的血。他的十八不會願意讓他見著如此悲慘模樣。「留在原地等朕,吾隨後就到。」吻上她滿是腥味的唇,他的吻深情溫柔得令人動容。「吾愛妳。」他撫著她溫度漸失的頰。「此時對妳說一回,日後妳若仍想聽,別忘了等吾一塊兒走,妳可記住了。」
「皇上,千萬不可!」指一點,堂玄制住了皇上的穴,不讓皇上對大納言下手,也皇上對自己下手。
他怎能眼睜睜見兩人死於眼前。倘若大納言保不住,至少皇上得活著啊……
「堂玄,你──」
「哼,總算還有個人是清醒的。」清脆卻帶著冷意的嗓音隨著被踹開的傳入房裡。
「放肆!」一聲低叱,堂紅的劍已出鞘。
噹一聲,劍與一柄黃銅骨扇撞個正著,發出嗡嗡聲響。
不知何時竄入的黑衣男子已擋在方才先進門的紅衣女子身前,手上的黃銅骨扇泛著金黃色澤。
「放下她,其餘全都出去。」紅衣女子面紗下的唇微微掀動,神情不耐。
「若想保住床上那位姑娘的命,我等還是先出去吧。」黑衣男子緩頰開口,讓一隻白瓷面具覆去半張臉的臉龐上,神態從容。「容在下稍後解釋。」
彷彿仍未自這一場混亂中醒悟,紅衣女子不待他人動作,寬袖下的纖指一彈,如紅豆般大小的粉末已不偏不倚地沾上萬十八額心,隨即消散無蹤。
粉末方沾身,萬十八皺緊的眉便舒緩了,皇上驚訝抬頭,望進一雙融入薄怒的美眸。
「出去。」女子無禮地解開皇甫皇受制之穴並推開他,塗著紅色丹蔻的指已按上萬十八的腕。
「公子,請。」相較於女子的無禮,黑衣男子顯得有禮多了。「倘若她無法解此蠱毒,大概全天下再也找不著可解之人了。」他話說得夠明白了吧。
難不成她便是密探所尋找的鄰國奇人?皇上神色大喜,盯著女子的眸中滿是感激之情。
「別高興得太早,我可沒說她一定活。」背後似乎長了眼睛似,女子的冷言冷語落的好快。
「至少,別讓她走得太痛苦。」皇上低啞的聲音難掩沉痛心傷。
眉一擰,女子眸色稍暖,點上萬十八週身大穴的手不曾稍頓。
「出去。」她再開口,仍是那趕人二字。
深深凝望奄奄一息的萬十八一眼,皇上對著紅衣女子福了身,表達他十二萬分的謝意之後,與其他人一同退離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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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睡了好久。
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之間,一直有人在呼喚著她,她卻睜不開眼。
有時,她的身子如鐵般沉重,有時卻輕如雲毛,彷彿隨時會隨風而逝、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