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如此評價,陸雲鎖的反應居然是淡淡一笑。「蘭笙伯母沒告訴我,你還是個心理學家。」
「我不是。」寧海也笑。「我只是太常被人搶走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對你這種人有一點敏感罷了。」
「根據我手邊的資料……」陸雲鎖笑看著寧海,說道:「寧小姐本來一無所有,既然如此,你又有什麼好失去的?」
聽見自己的背景底細被人掌握住,寧海也不慌張,她昂首道:
「我確實一無所有,只除了我自己。」這話是如此鏗鏘有力,接著她又說道:「所以,我不會請你原諒我,竟用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實在是因為可以失去的太少了,不得不謹慎一些。」
「換句話說,你不會主動離開他?」
「不會。」她一諾千金,答應過的事,便不會輕易反悔。
「即使,我願意讓孫霏回他身邊?」他繼續出招。
孫霏?好熟的名字,不正是那個曾與陸靜深生死不離的名模女友兼前任未婚妻?
「你不打算跟她結婚?」早先陸靜深被拉下董座時,就聽說孫霏轉投入陸雲鎖的懷抱,日前公開訂婚後,兩人好事將近……
「結婚?報紙寫的?而你相信?」陸雲鎖笑覷著寧海。
事實上,寧海相信。
「你本來是打算娶她的,只是沒想到陸靜深會先跟我結婚,所以你現在又想拿她來換我?」頓了頓,她眼眸一垂,俯瞰著坐在車裡的俊美男人道:「陸雲鎖,你為什麼不願意他幸福?」
捉在手裡把玩的鉛筆倏地斷成兩截,陸雲鎖抬起一雙無辜的笑眸,神色冷淡地看著寧海道:「因為,他若太幸福,我就會覺得不幸福。」隨即他語氣一轉。「寧小姐,你再不上車,我會立刻把手上關於你的資料丟到他面前。你要不要賭一賭,看我會不會說到做到?」
陸雲鎖還沒說完,寧海已經自動坐進車子裡。
那年輕司機趕緊上前來關上車門,回到駕駛座,將車子駛往不明的方向。
「你很識時務,寧小姐。」陸雲鎖看著寧海秀美的側臉道。
「很多人都這麼說。」寧海轉過頭來,衝著陸雲鎖擠出一笑。「不過,你就算搶了我也不會有成就感,對陸靜深而言,我什麼也不是。」
「哦?可是據我所知,寧小姐似乎曾當著眾人的面,宣稱你與他情深似海?」此話從他嘴裡說來,還真有一點戲謔。
「而你真的相信?」這話從寧海口中說出,也帶有一些調侃。
這兩個人,自然都是不信對方的。
在陸雲鎖這種城府深不見底的人面前,寧海不會費事裝傻。
「閣下要不要也來跟我賭一賭,就算知道我人在你手裡,他也不會吭一聲?」
「他會有什麼反應,稍晚發現你失蹤後,我們就會知道了。」
「這附近有路口監視器。」寧海提醒。
「這樣他就會明白該往哪裡找。」
「他不會來找我的。」寧海很肯定地說。她是陸靜深頭痛的因子,好不容易消失在他面前,他或許高興都還來不及呢,又怎會來尋她。
「看來你還是不夠瞭解他。」陸雲鎖笑了一笑。
「不管他會不會來,我肚子餓了,你可以請我吃一頓晚餐嗎?」
「你……還真沒心沒肺!」被綁架居然還敢提要求!陸雲鎖不由得失笑。
寧海笑笑地看著「綁匪」說:「如果肚子都填不飽,要心要肺又有什麼用?民以食為天啊。」
這「綁匪」忍俊不住,便問:「你想吃什麼?我讓廚子準備。」
寧海想吃陳嫂煮的嫩姜鮮魚湯。
下午出門前,陳嫂還特地提醒她要早點回去,說她一大早上市場買了幾條新鮮鱸魚,要來個一魚三吃呢。
看著車窗外不斷變化的街景,寧海心底偷偷歎息一聲,隨即又打起精神道:「我不挑嘴,你廚子煮什麼,我就吃什麼。」
「這就是你嫁給他的原因?」因為不挑嘴,所以甘願嫁給一個眼盲男人?
寧海挑起細緻的眉,墨黑雙眼眨了一眨。
原來,陸雲鎖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答應嫁給陸靜深啊。那麼他手中握有的底牌就不是最大的。好極了!
閉上嘴之前,她笑容可掬地回答:「對於新鮮營養的食物,我自然不挑剔。當然,有些東西我還是不吃的。」
基於禮貌,陸雲鎖自得洗耳恭聽。
「我不吃黑心食品。」頓了頓,寧海意有所指地覷著陸雲鎖英俊的臉孔道:「現在這年頭,黑心貨太多了,雲鎖堂兄可要小心別被染黑才好。」
明白她拐著彎在罵他黑心,陸雲鎖抽出胸前口袋裡的白手帕,對著寧海無力地搖了搖。「寧小姐伶牙俐齒,我投降。」
寧海噗哧一笑,覺得這陸雲鎖真是一個十分難纏的對手。他能屈能伸,不急著佔上風,而是等待機會一舉殲滅對方……不知道陸靜深在未失明前,是不是也像陸雲鎖這麼八面玲瓏?
緩一緩呼吸,她抬起下巴,故作傲慢地收下那條白色手帕。
「好吧,我准許你請我吃晚餐。」渾然忘記自己正扮演著「囚犯」的角色。
陸雲鎖望著寧海,眼底瞬暗,一眨眼又恢復原本的氣定神閒,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陸靜深不會來,寧海是這麼想的。
起碼,不會來得太快。
所以她已經做好在陸雲鎖的地盤上停留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
好在她一向隨遇而安,不挑食——除了黑心食品以外;又不挑床,身體裡裝著旅人的骨頭,不管到哪裡都能讓自己放鬆快樂。
是以在吃過陸雲鎖的大廚特地為她烹調的美食後,她便滿足地捧著吃得鼓鼓的小肚子上床睡覺去了。
人生最大的快樂,無非吃能吃飽、睡能睡好。
她是這信條的奉行者。
寧海很快地睡著了,還作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小時侯……
「沒關係,不能來沒關係。」夢中,她告訴自己。
爸爸工作太忙,不可能抽得出時間來參加她的小學畢業典禮。
她要當畢業生代表致辭呢,有好多人會看著她走上台去。老師說會幫她拍照,之後爸爸可以看照片。
所以,沒關係的……
「寧海。六年甲班的寧海!」
學校的警衛突然急急跑到畢業典禮的會場上,司儀正好拿著麥克風喊出寧海的名字。
坐在候獎區的寧海穿著整潔的水手領制服,一聽見司儀喊她名字,她立刻露出笑容,將汗濕的手在深藍色百褶裙擺上抹了抹,努力保持鎮定地走上台去。
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的角度後,她開始致辭……眼角卻還不時地瞥向禮堂門口。如此幾次,還是沒有見到爸爸的身影後,她肩膀鬆了鬆後,又挺起來,繼續致辭。
大概是講到「當鳳凰花開」那句時,舞台下方起了小小的騷動。
她視線移過去,看到一直以來都對她很是關心的女班導。
老師臉色有點白。寧海想,老師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中暑了?
天氣挺熱的,老舊禮堂裡沒有冷氣,只有幾台嵌在天花板和牆壁上的電扇攪動著禮堂內的熱氣。
在老師緊張的視線下,年僅十二的寧海投以一笑,彷彿在對老師保證,她的講稿背得很熟,不會忘詞的,要老師放心。
站在講台上的那幾分鐘,她就看著學校警衛一直站在班級導師旁邊,表情看起來非常嚴肅。
致辭結束,她帶領著全體畢業生分別向師長和在校生敬禮。
掌聲中,寧海從容步下舞台,紅紅臉蛋滴下熱汗,還沒走回班上座位,老師和警衛已經向她匆匆走來。
第7章(2)
被帶到禮堂外頭時,寧海聽見畢業的驪歌在身後響起。
青青校樹的小學生涯即將劃下句點,此後他們將要邁向未來的海闊天空——這些話實在很八股,不過在這種離別的場合裡,傳統總是比創新更容易讓人感受到多一些感傷的。
「寧海……」老師顫聲叫她。
寧海開始擔心了。是因為她還是不小心忘詞了嗎?還是有什麼地方表現不好?她是單親家庭出身的孩子,老師難免格外關注她的言行,她也盡量不讓老師擔心,想要證明不是每個單親的孩子都會出現偏差行為,她也可以很模範的。
「寧海……」老師又喊她一聲,這一次,她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寧海還弄不清楚老師的想法,年輕女老師的手已經用力按在她肩頭上,嘴唇發顫地說:「寧海,你、你要冷靜……」
寧海眨了眨眼,一雙童稚天真的眼睛直直盯著女老師秀麗的臉龐。
老師幾不成聲地說出:「寧海,你爸爸他……他在趕來學校的路上,出了車禍,現在人在加護病房……剛剛醫院打電話到學校來……」
加護病房?那是什麼地方?寧海雖是單親,懂事以來卻不曾經歷過真正的生離死別。忍不住地,她有點緊張地問:「那……爸他還好嗎?」
年輕善感的女老師此時已話不成句。
旁邊的警衛接話道:「寧同學,你有其他親人嗎?叫他們快來接你去醫院。」他一邊說,一邊推著寧海的肩,催促著,像怕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