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哥,你看我!你看我!」
蕭縱橫聞聲抬頭,微笑地看著在長滿了紫色小花的原野上,那個快樂地奔來跑去的小人兒。
她蒼白的小臉因興奮和奔跑變得紅通通的,小手拉著一隻線軸,棉線的另一端緊繫著飛在天空中的簡陋紙鳶。
他笨手笨腳做出來的紙鳶,她卻如獲至寶,開心地放了起來。
蕭縱橫心頭一陣溫暖,紊亂矛盾的心情瞬間如斷線風箏般遠颺而去,雙眸笑意隱隱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笑得像個孩子的歡容。
他也忘了,她是幾時開始喚他蕭大哥,而不是蕭將軍。
「喂,當心——」他圈起雙手放在嘴邊喊,忍不住叮嚀。
「我很好!」繡月高興地大笑。「好好玩哦!你真是做紙鳶的高手,你瞧,它飛得又高又遠!」
他不是做紙鳶的高手,是她的快樂感染了那只簡陋的紙鳶,讓它彷彿有了生命力般,盡力為她在天空中飄揚飛舞。
只要能夠博得她一笑,只要能令她感到歡喜,要他做什麼都願意。
他突然歎了一口氣,想起了不久前,他和公主還在皇上面前信誓旦旦,怎麼也不肯接受聖旨指婚,而現在……
可是現在,她改變心意了嗎?
蕭縱橫望著那一頭又笑又跑、氣喘吁吁的她,心下有些忐忑迷惘起來。
「恩公,」老魯在一旁烤著香噴噴的野雞,手肘忍不住撞了下他。「你和李姑娘是怎麼回事?莫不是日久生情了吧?」
他回過神來,顴骨不自然地泛紅了。「沒有的事。」
公主金尊玉貴的清譽,怎能隨便遭受誤解?就算對象是他……尤其對象是他。
他低低一歎。
蕭縱橫實在是自慚形穢,他只是個武夫,自小不愛習文愛習武,爭戰多年雙手染血,結下的仇敵更是多不勝數,又怎有資格配得起冰清玉潔的公主?
他願意拚死用性命護衛她、守候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傷害她,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能,也什麼都不是。
他是軍人,只要邊疆有敵來犯,隨時都要將腦袋別在腰間,衝上戰場殺敵衛國,隨時都要有戰死的心理準備,這樣的他,又如何能給她安定而永恆的幸福?
他眼神蒙上一層淡淡的黯然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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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真的好美。
綠柳如絲,遊人如織,到處都是春天生氣勃勃的氣息。
他們在杭州最大的「一剪秋水樓」住下,剛剛放下了包袱,繡月就迫不及待跑去敲他的門。
「蕭大哥,開門開門!」她一張小臉滿是期待與快樂。
門打開,蕭縱橫神情溫柔地注視著她,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怎麼了?不累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我一點都不累。」最近她也不知吃了什麼神丹妙藥似的,體力特別好,尤其一看見他就精神百倍。「你陪我去游西湖好不好?」
「好。」他微笑點頭,「可是你要先睡個午覺。」
「不要啦。」好不容易來到杭州,怎麼能把時光浪費在睡覺上?
「不行。」他濃眉一挑。
她張口欲言。
「李姑娘,你還是聽恩公的話吧,萬一你又累病了可怎麼辦?」老魯不知自哪兒冒出來,熱心地喳呼道。
「可是我真的不累,現在一點也不想睡。」她睜著熠熠生光的大眼睛,「看!我的眼睛多麼有神哪!」
他有一絲想笑,神情依舊嚴肅。「不、行。」
她小臉垮了下來,慧黠的眸兒陡然又骨碌碌一轉。「除非你哄我睡。」
「公……」他別了老魯一眼,及時嚥下對她的稱謂。「李姑娘,你都這麼大的人了。」
「是你叫我睡的。」她得意洋洋,一攤小手。「所以當然你要負責啦。」
「對對對,恩公你要負責。」老魯在一旁湊熱鬧。
蕭縱橫又好氣又好笑,濃眉微皺。「老魯叔,你不是今兒個就要起程回京了嗎?」
「喔,對哦!」老魯這才想起自己拎好了包袱,連忙陪笑。「那我就不妨礙你們小倆口了,山高水長,珍重再見喲!」
「老魯叔,你回京一路上可要小心哪。」一路走來,繡月已經對這個老實可愛的老魯叔產生情感了,不禁有些依依不捨。「將來我回京後,一定去找你喝茶聊天嗑瓜子,你可別裝作不認得我喔。」
「李姑娘,這是哪兒的話?」老魯也鼻頭發酸,眼眶紅紅。「就怕你玩得太高興,都把老魯我給忘了……不過別的不說,你們倆要是將來開花結果了,可千萬要記得請老魯我喝一杯喜酒哦!」
繡月小臉頓時湧起了滿滿的紅霞,嬌羞地拍了老魯一把。「哎喲,您老就別那麼老不正經了,說的是什麼呢?」
「保重。」蕭縱橫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隨即溫和地對老魯道。
老魯就這樣帶著滿滿的祝福和腰間鼓鼓的酬金,起程回京了。
繡月感懷地望著這個老好人離去的背影,心頭止不住微微的惆悵。
下次,她還有機會見得著老魯叔嗎?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神情變得落寞,心一動。
「沒什麼。」她硬擠出一朵笑,連忙藏起了難過。
他注視著她,眉心微微糾結。她看起來明明就是在強顏歡笑。
「走吧。」他突然道。
「走?走去哪裡?」她愣了下。
「哄你睡覺。」他有一些不自在地道,率先往她房間方向走去。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嗎?」繡月眨了眨眼睛,頓時眉開眼笑的追了過去。「是唱曲兒嗎?說古記兒嗎?」
蕭縱橫尷尬得臉龐泛紅,生硬地道:「不唱曲兒。」
「那就是說古記囉?我要聽西廂記!」她熱切道。
「沒有那種東西。」
「那你要講什麼?」
「孫子兵法。」
「啊?」她忍不住哀哀叫。「不要啦!」
不過最後事實證明,兵書除了有克敵致勝的效果外,還同時兼有催眠入睡的神奇妙用。
她才聽他念了第一頁,就呼呼大睡,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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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畔,絲絲垂柳像碧綠色的緞子,隨風輕拂過剔透的湖面,蕩漾起陣陣的漣猗。
四周騷人墨客,踏青遊人無不穿著薄軟飄逸的衣裳遊湖,就只有繡月穿著厚厚的粉紫色冬裳,還罩著一件紅色大氅。
「好熱。」她伸手揚了揚嫣紅的臉頰,嘀嘀咕咕。「咳咳咳……」
熱什麼?瞧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就連大太陽天也仍然止不住喘咳。
「流汗總比受寒好。」蕭縱橫還倒出一顆人參養氣丸在掌心,拈起送到她嘴邊。「吃。」
「可是今兒個太陽好大,我體內的寒毒不會發作,也不會染風寒的啦。」她埋怨道,但還是乖乖張開小嘴。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吞服了藥丸後,又斟了一杯水遞給她。「喝。」
她喝著水,還是忍不住抗議了。「喂喂,我們現在就坐在西湖邊最有名的『小泉居』,竟然沒有喝他們名聞天下的翡翠眉茶,吃他們用一品茶心烘製出的空空餅,真是太糟蹋這樣的美好時光了吧?」
「茶與藥性相沖。」他簡短地解釋。
「可是……起碼也要嗑嗑瓜子、剝剝花生吧?」她哀怨地看著隔壁桌的隔壁桌再隔壁桌……人家每桌滿滿都是茶點。就只有他們這一桌空空如也。
蕭縱橫跟隨著她的目光,忍不住微笑。「半個時辰後,他們點的,我們統統也點,好嗎?」
她眼兒一亮。「好,賴皮的人是小狗。」
「是小狗。」他同意。
繡月這才心滿意足地喝著淡而無味的水,愜意地環顧著美麗的湖光景色。
徐徐的春風憑風度水,暖暖又帶著一絲絲清涼撲面而來,她不禁舒服地閉上了雙眼,全心感覺著這清爽舒暢的美麗辰光。
她慵懶舒適得想要伸一伸懶腰,想要乾脆蜷縮在他寬大而溫暖的懷裡,沉沉地睡掉一整天,也是很快樂的一件事。
蕭縱橫靜靜地注視著她,眼神裡不知不覺地凝聚著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憐惜。
憐卿宛若湖心草,一寸爭生一寸濕……
她小小的身體裡,有著不服氣也永不熄滅的生存意志,可是殘酷的病魔偏偏不願放開手,硬是要將她掐在指尖之間,讓她在感受著生命的快樂之時,卻又無法擺脫、忘懷死亡的陰影。
他胸口起初有一點點疼,隨即痛楚感漸漸地擴大到五臟六腑。
蕭縱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將她冰涼的小手緊緊包覆在自己的掌心裡。
繡月驚訝地睜開明亮烏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
怎麼了?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好?還會主動牽她的手?
面對她滿眼的驚喜與詢問之色,他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握緊了她的小手,「暖點了嗎?」
她心頭湧起一陣暖洋洋的熱流,小臉感動地望著他。
原來,他還是怕她冷著了。
雖然她是金枝玉葉,從小在宮中備受寵愛與保護,可是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她是如此深深慶幸著自己還能活到現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