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行淚水無助地滑落她蒼白的臉頰,寒冷徹骨,卻又灼熱難當。
她無聲地啜泣著,為自己可憐的命運。
在恍恍惚惚間,一聲巨響劃破靜寂!
然後有一雙溫柔卻穩穩的力量托起了她半掛在床沿搖搖欲墜的身子,隱隱約約間,她像是聽見了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震驚卻自制地低咒了一聲。
他在生氣嗎?他在罵人嗎?
她好累好累,好痛好痛,意識和身體已經逐漸朝黑暗投降沉淪。
「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她沒有發現自己說出這句話,因為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瞬間失去所有意識。
蕭縱橫震撼地注視著她,大手緊緊攬著她瘦弱的身軀,在這一剎那間,胸口像被某種銳利的刀刃深深地劃過。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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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他真的以為她會死。
他也以為,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鮮血正不斷汩汩流出。
他這一生從沒有感覺到如此驚痛、失措、無助過。
蕭縱橫緊緊環著失去知覺的她,向來沉著的臉龐佈滿恐慌與痛楚。
他真的以為她就這樣失去了年輕而珍貴的性命!
電光石火間,在戰場上曾經並肩奮戰過、卻不幸戰死的每一個弟兄的容顏浮現在他腦海,他們英姿勃發,他們強壯勇敢,他們哭過,他們笑過……
最後,殘酷的刀光劍影結束他們的人生!
他心如刀割。
不能死,她說什麼都不能死。
他已經見過太多太多的悲劇發生,他絕不允許她也這樣!
蕭縱橫強忍著撕扯的心痛,緩緩運起內力,伸出大掌平貼在她背心之上,源源不斷地將內力注入她贏弱的體內。
一波波內力在她五臟六腑之間逐漸擴散開來,繡月開始流汗,自頭頂蒸騰出一縷縷煙霧,熱汗慢慢濕透了衣衫……答地一聲,一滴微帶灰黑的水珠落在床褥上。
他的額頭也沁出了汗水,粗獷的臉龐因專注和運勁而微微扭曲。
蕭縱橫幾乎將大半內力注入了她身體裡,護住了她微弱欲碎的心脈。
直到她蒼白的小臉慢慢有了一絲血色,透出了一抹紅潤,他這才緩緩地收掌,扶住了她往後軟倒的身子。
她的身子太衰弱了,能護住她的心脈周全,已經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蕭縱橫不敢再讓她承受更多內力,否則她的心脈和全身筋絡有可能會被強大的能量摧毀斷折。
他輕輕地將繡月放躺在床上,拉起棉被為她蓋妥,這才緩緩吁了一口長氣。
失去的內力可以在打坐六個時辰,運行十二小周天恢復而回來,所以他並不擔心,就算內力彌補不回,他也全然不後悔為她這麼做。
只要能救回她的生命。
「我不會讓你死的。」他深邃的黑眸緊緊凝視著她,大手溫柔地替她拂開了一繒額上濕透的劉海,低聲道:「絕對不會!」
是宣告,也是立誓。
他想要再看見她睜開明亮的雙眼,想看見她笑得好燦爛、像個孩子般的容顏。
在這一瞬間,蕭縱橫不確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卻明顯感覺到胸瞠裡有某一處熱熱的、暖暖的,有種奇異的盼望感悄悄萌芽。
「好好睡吧。」他先不去理會那無以名之的情緒,粗厚大掌輕輕撫摸了下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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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吱吱喳喳的鳥叫聲喚醒她的。
繡月眼皮動了動,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幾乎令她有一霎時的視線白茫茫,她閉了閉眼,慢慢才恢復過來。
她的窗口有小鳥。
是兩隻棕色帶著黑點點的小東西,鳥喙是可愛的灰白色,不會走,一蹦一蹦的。
它們忙碌地啄著窗框上散落的十數顆小碎米粒,模樣快活不已。
「你們是什麼鳥兒呀?」她小心翼翼地爬坐了起來,小臉上佈滿驚喜,小小聲發問,唯恐驚飛了那兩隻鳥兒。
是黃鶯嗎?不對,那是黃的。是翠鳥嗎?咦?可那是綠的呀。
「那是麻雀。」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身畔響起。
蕭……蕭……
她猛然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靜靜佇立在床旁,身著一襲玄色勁裝的高大偉岸男人不正是蕭縱橫?
他怎麼會在她房裡?還面帶微笑……她昏睡之前的所有記憶迅速回歸到腦子裡,繡月睜大了雙眼。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記得那冷熱凌遲的痛苦滋味,迷惘的雙眼不禁閃過一絲畏縮。「咦?我不是快死了嗎?」
就算此刻身輕體快,她依然因記憶而驚悸猶存。
他低沉有力地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救了我?」她張大了小嘴,半晌都合不攏。
他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微微一笑。「餓了嗎?」
被他這麼一提醒,她的肚子頓時咕嚕嚕叫了起來,雙頰下禁一紅。「呃……有一點。」
「我已經讓人煨好了一鍋參雞湯熱在灶上。」他點點頭,轉身就要走。「我去端過來。」
繡月望著他的背影,腦子靈光陡然一閃。
她依稀還可以感覺到,他好像曾經將大掌貼靠在她背心上,然後傳了什麼暖洋洋的東西給她。
沒錯,一定是他救了她!
她心頭一熱,衝口喚道:「蕭將軍!」
他停步回頭。
「我……」她凝視著他英挺的臉龐,雙耳嗡嗡然發熱,吞了好幾下口水才擠出小小聲的——「謝謝你。」
蕭縱橫只是微微一笑,然後轉身離去。
她的手緊緊攬著左邊胸口的衣裳,在那兒,心跳得好快好快。
可惜此時她面前沒有銅鏡,否則就能看見那浮現在她臉上的兩抹嬌羞酡紅,以及那朵感動的、癡癡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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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縱橫的堅持下,繡月足足在客棧裡養病七天。
他親自獵來香嫩多汁的野鵝,又去河裡捉來肥碩鮮美的魚,請廚房盡力做出最滋補美味的藥膳。
然後,他親手端進房裡放在桌上,再靜靜離開。
繡月有幾次想喚住他,可最後還是忍住了。
她該跟他說些什麼呢?
她看著飄散出香氣的藥膳,心裡忐忑掙扎著。
不是說不會讓她死嗎?他堅定的眼神、溫柔的口吻,在七天前是那麼樣令她感動,可七天後,為什麼他的嘴巴像塞住了布的葫蘆一般緊,再也沒有任何一丁點好聽的話出現了?
又不是光吃飯就不會死,難道他就不怕她無聊至死嗎?
繡月忍不住推開窗,賭氣地將這碗枸杞燉魚湯全往外頭潑倒下去。
「哎喲!是哪個白癡沒開眼?」底下驀然爆出一聲怒吼。
糟了!
她趕緊探出頭,臉上帶著濃濃的罪惡感,對著下頭喊道:「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不是故意?竟敢潑得本大爺滿頭都是,我看你是活得……」頭綰金絲帶,發邊簪著一個毛茸茸的紅絨球,身穿大紅袍,腳蹬繡金靴的金英俊猛一抬頭,罵到一半才看清楚了她清麗的容顏,登時口水直流。「哎呀!姑娘,您是天仙下凡吧?」
什麼天仙下凡,這個人是不是有病呀?剛剛不是還怒氣沖沖破口大罵,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現在忽然又滿面堆歡,慇勤媚笑。
繡月看著那個打扮怪異的男人,活脫脫就像京城杏花班「梁祝」戲裡的滑稽馬文才再世,她不禁噗哧一笑。
金英俊被她這一朵笑勾走了魂魄。
「姑娘,你看起來好眼熟,莫不是我們前生曾經認識,今世再度相遇,證明了世間果然有緣分二字啊……」
啐,果然是個三流登徒子。
繡月懶得再搭理他,反正已經誠心誠意道歉,以她公主金枝玉葉的尊貴身份,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她關起窗,逕自坐回椅子裡,支著下巴,繼續生蕭縱橫的悶氣。
搞什麼呀?只把飯菜端進來就走人,把她一個人扔在房裡悶到快發霉,也不肯陪她說兩句話……他究竟把她當什麼了?
「哼!我幹嘛乖乖在屋裡生氣發呆?」她越想越生氣,站了起來,抓過披在床頭的披風罩上,邊打蝴蝶結邊嘀咕。「我堂堂長公主,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管也管不著……可惡,連叫我好好躺著休息也沒有,他究竟關不關心我的死活啊?」
繡月就這樣一邊矛盾一邊碎碎念地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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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未下床走動的雙腳酸軟不已,繡月自房門走到樓梯,不過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就得扶著牆壁停下來喘氣,稍作休息再繼續往樓下走。
樓下熱鬧烘烘,店小二提著大茶壺四處斟茶,幾張桌子全坐滿客人,不是吃飯就是喝酒,不是談天就是說地,嘻嘻哈哈笑得好不開心。
而門外,有精神抖擻地挑著柴火經過的樵夫,有快樂地咬著糖葫蘆的三尺小童,還有深情款款扶著大腹便便妻子的壯漢。